掏出你的手帕

郭強生　序

　　大學畢業前夕，為了向學校生活暫說說聲再見，把從高中以來寫成的小說整理出十萬字，出了第一本小說集「作伴」。原本只是好玩，文章前前後後寫了七年之久，人途根本沒想到有印成書的一天。

　　畢業後，去年一年工作繁忙，最大的盼望就是每月發薪，實際上在小說上面花的時間有限，結果竟然又冒出了十萬字來，我自己都大感驚訝！七年也好，一年六個月也好，每寫成一本書，總覺得不是自己的力量造成的。我只不過是沒有放棄，僅此一點努力，卻也讓我有了兩本書的成績。一直不太喜歡在生活中做好太多事先的測量與計算工作，否則好事臨頭，那份歡喜讚嘆也就不那麼純粹了。

　　或許是懶人說懶話，可是前一陣子，有天和某人坐在臺北東區午後的陽光裏，忽然聽到一首熟悉的旋律，有點溫馨，又帶了點飄泊的感覺，與當時的心情配合得正好。意外地，我發現自己不知道那首曲子的曲名。

　　從第一次聽到後到那一日，中間怕不也有好幾年了，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就一直沒去查過，像是宿命。我問我的朋友：「什麼歌呀？真是好聽！」

　　對方告訴我，那首曲子叫A Girl With April In Her Eyes。

　　當時我的臉上一定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果然就是令自己聞之心折的一句話，想像中也非這樣味道的一個名字不可。若我事先早已知曉歌名，斯時斯地，街市風景，陽光人群，無疑全成了白費。這樣一番情境，原來都是早就註定的，全為了烘托我若干年後如夢相似的那份喜悅。

　　對於寫小說，我也有類似的體會。一度也想過要正正經經來面對寫作這件事，訂下一個完整的寫作計劃，再開始四處蒐集資料、做筆記、擬大綱、先短篇、中篇、而後長篇……然而我做不到的理由，主要就是不忍錯過任何過程中不是計劃之內的，那些可能的美麗的意外。

　　美麗的意外之一，某日偶然在街頭看見一名與自己年紀相仿，卻一身標準上班族打扮的男子，他一襲白襯衫加條紋領帶，帶給我一種莫名的震動，回去之後提筆寫出了「掏出你的手帕」。這篇文章後來選入時報出版陳怡真小姐主編的「人間小說新銳」一書，前言中陳主編對於我未曾接觸商業工作，卻能以商業人的心境做題材也表示好奇。當時我還是社會新鮮人，在小說選材上正逢尷尬期，但是就這樣一個偶然，使我又找到了新的方向，於是才有以後的「現代啟示錄」和「薄化粧」。

　　美麗的意外之二，「曾經」和「我們的故事」原本是兩篇早已胎死腹中的舊稿，某日偶然翻到，信手拈來就有了結局，於是快快補上，一面竊喜自己原來也能寫愛情故事的。美麗的意外之三……雖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但是如果每日所見所聞都能忍下來，我想也不必寫小說了。

　　我希望在琳瑯滿目的書架之中，「掏出你的手帕」也能成為你們一個美麗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