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收入的譯著,大多來自“人文與社會譯叢”的出版計劃,其中有的已經問世多年,有的則還沒有來得及印行,現在都被統籌到了新的系列中。
于是又要為此寫一篇新序。也好!趁著這個時機,我就來交代一下這套叢書的初始動機。已經事過差不多二十年,所以不妨更加坦誠地披露︰自己對于這類著作的心靈饑渴,當年是在街頭的人流中突然涌現的。仿佛遭遇了大地震一樣,我冷不防近乎絕望地發現,周邊再沒有什麼可以遮風擋雨的,而頭腦中更是空空如也—以往讀過的那些迂遠的智慧書,如今信著全無是處!
這樣一來,就勢必要從頭讀起,否則就無力去因應深重的當代危機。正是在這種發奮的心境中,這套叢書既延展了八十年代,又突破了八十年代。無論要為此陷入多少繁瑣的細節,我念茲在茲的都一直在于︰對于中國問題的解答,甚至對于中國問題的確認,都不能僅憑勇敢與沖動,還同樣需要沉潛與周密。
為了咬定這個目標,我主動選擇了一條獨特的、如今看來也尤其適合我的道路。盡管身陷于官氣十足的高等學府,不可能完全自外于其名利規則,但更其吸引我的卻是︰由于更需要倚重讀者的自由選擇,所以中國的出版企業,就總是要超前于它的教育事業。說到底,正是學術出版的民間品格,才是自己長期熱衷此道的真實原因。
就這樣,在長達十余年的堅持與苦熬中,心血一滴一滴地淌下,終于匯成了如今這一汪活水。幸賴譯林同仁的通力合作,這套書居然積成了現在的規模。不過,眼下還不到慶功的時候,反而應當老老實實地承認︰其實在編輯過程中,慰悅與追悔、驚喜與驚詫,至少是同樣的多。無論在確定書目、購買版權方面,還是在申報選題、甄選譯者方面,總會蹦出意想不到的困擾,讓原有的設想不斷地打折和受挫……
幸而,這些點點滴滴的心血,經年累月地流淌下來,還是在頑石上留下了刻痕。正如我的另一套“海外中國研究叢書”,早從坊間走進了北大的講堂,開拓出了新的博士方向一樣,我們這套主攻社會思想的叢書,也已開始成為北大同學的熱門讀本。在最好的情況下,總還是有可能不僅充當飯桌上的談資,還會潛移默化他們的文化前理解。
正是在這個關口,我個人的興奮點,就再次轉回了研究室。毫無疑問,翻譯工作對于現當代中國,具有別提多大的重要性。可話說回來,就算所有的翻譯計劃都得以實施,甚至所有的文句都沒有翻錯,中華民族也不能光靠這一點,就奢言什麼文化上的崛起。若無力透紙背的批注,若無激烈抗辯的對話,若無充滿想象的發揮,那麼,這些歷盡艱辛翻譯出來的著作,終不過是些拋到水面的瓦片,剛剛濺起表淺的漣漪,就要沉入冰冷的一潭死水了。
要知道,我們這項卷帙浩繁的翻譯工程,以及其他性質類似、規模較小的翻譯工程,之所以能時時引起心靈的騷動,那無非是因為,當代中國的種種危機,有著無可回避的世界性背景——緣此,那些令我們深感困擾的中國問題,說穿了原本就是世界性的難題。
在這種情勢下,也就理應心存這樣的念想︰一方面,如果自身並無內在的智慧和思力,那也就沒有什麼資質和根底,去真正分享別人的智慧,而只會被這些天書把心智攪得更亂;另一方面,一旦真正讀懂了這些譯著,則注定要發願去激活這類智慧,並把自己的創造性運思,毫無愧色地回饋給整個世界。
最後,要特別感謝我的長年合作者彭剛,感謝他為此承受的繁難,和為此貢獻的耐力—盡管若非遇到這種場合,以我們之間的默契與認同,原不必把這種感激之情說出來,更不要說當著公眾的面把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