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批評中醫的人,大都認為中醫學理基礎根本不健全,其理論疵謬百出、一盤散沙、毫無系統。因為它本身的不科學,所以有人主張要廢除。但是中醫能夠治愈病卻是事實,而且有時竟然能夠醫好科學西醫所未曾醫好的病,這真是奇跡了。事實既不能完全抹殺,同時又不甘承認奇跡的造成是中醫的學術。他們判斷中醫愈病之理,一部分是病的自然痊愈,而中醫掠為自己的功績;還有一部分是經驗的中藥無意中吻合科學的緣故。自然痊愈的掠美,當然不算,於是說醫好病,不是中醫學的功績,而是經驗藥物的功績。中醫的內容,理論是理論,事實是事實,如風馬牛之不相及,所以又有廢醫留藥之說。味菊從事中醫垂四十年,實驗考察的結果,亦認為「無原理原則可尋之經驗,必有原理原則可尋」。中藥自有優長之處,這且不說,就說中醫的理論,亦復未可盡廢。固然中醫的理論散漫紊亂,這是無可否認的,不過散漫紊亂之中也白有其線索可尋的。假使我們能夠把中醫的內容,好好地整理出一個比較合理的原則,根據這個原則,運用經驗藥物來做實踐理論的工具,經過好多次的臨床復演,得到一個客觀的證明,證明上面所說「比較合理的原則」,盡可以用來說明中醫能夠愈病之所以然。把這原則獻給整個醫藥界,作為初步研究中醫的踏腳石,或許因此而發現意外的收獲,這亦是一個從事醫學者所應該做的事呀。
我向來主張,真理只有一個,是非不能並存,醫而合符真理,應無中西之分。中醫能夠醫好病是事實,事實里面就有真理,我們很應當用科學的方法,去發掘說明這事實背后的真理。世間沒有毫無理由可言的事實,沒有永遠不能解釋的奇跡。事實而能加以分析,加以證明,系統地說明其所以然,也就算具體的理論了;奇跡而可以隨時復演,可以人為造成,也就不成其為奇跡了。藥物不過醫生應用工具之一,運用藥物,須要—種理解的。中醫愈病的所以然,於藥物本身之外,亦必有其足為依據的理論。我們知道若用單味的藥物治愈某一種病,雖可以復演不爽,只好說是「效在於藥";今用種種不同的復方,配合種種不同的藥物,應用到各個不同的人體上去,在不同的方式下而收到相同的效果,那就是「效在於法"。一般人說,中醫愈病純是藥效,這好像是說,宰牛者是刀,而不是屠夫了。其實中醫的理論,不僅有藥,而且有法。誠然它的理論是晦澀難明的。假使我們依照文字上面的詞義去衡量它,當然是玄秘荒唐的。如果我們滌除成見,拿另一個角度去看它,卻未嘗不可理解。這是我多年來的主張。陳子蘇生,穎悟好學,行醫已十余年了,還是孜孜不倦,雙歲執弟子禮,問道於余,質疑問難,頗能舉一反三。此編乃師生間日常質難之記錄,其內容雖限局於傷寒一病,然對於整個中醫的見解,亦己有部分之閩發。惟須鄭重聲明者,此編所舉之理論與系統,乃祝氏一家之言,不足以代表整個的中醫,只能說我個人奮斗的歷史,追尋真理的自我解說,而未敢自信即此解說便是真理。無疑地我的見解不免粗陋而多有謬誤,還需要不斷的修正。又深知此種理論,對舊醫尚未能消化,對新醫又不夠咀嚼,真所謂兩面不討好的,尤其是批判時醫的地方,難免有開罪同道之嫌,這是我萬分抱歉的,但是我又不能做違心之論,只能請他們多多原諒了。
自從有了西醫,就有中西醫門戶之爭,它們的對立已有數十年了,至今還是如划鴻溝,互相攻訐。我覺得長此爭論下去,終不會爭出什麼好結果。我們不想空談中西醫的優劣,而想引起彼此間的認識或了解。為了社會,為了學術,我們總該想個辦法,使它們接近,使它們得到一個連接的橋梁。我希望這本通俗而不免於膚淺的小冊子,能夠引起中醫傾向於科學的趨勢,能夠引起西醫重行檢討中醫的興趣,更希望西醫參考此項理論,去研究整個中醫中藥。希望中醫因此而感到自己的不足,而發生進取的欲望。將來若能泯除新舊成見,合中西為一家,相信必有一次長足進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