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書法大字典(繁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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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顛不顛 刷字不刷——從米芾的一字評說起（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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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南朝梁的書法評論家庾肩吾在他的名著《書品》裹曾以『工夫』與『天然』兩項標準，對張芝、鐘系、王羲之三位卓越大師的成就做過一番較量。根據他的評斷，以為張工夫第一，天然次之；鐘天然第一，工夫次之；王工夫不及張，天然過之，天然不及鐘，工夫過之。這樣的品評，簡明扼要，無疑是很精當的。但在三家的風格特征方面，全然沒有包括進去，未免有點兒美中不足。到了宋徽宗趙佶要米芾評論當時幾位知名書家的時候，米芾卻能創造性地就諸家的書風特色，作出了中肯的一字評來，他的提法，既形象、又具體，似乎比庾肩吾要高明多了。他直截了當地說︰『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一字。』人們不禁要為這位書畫學博士的精鑒、果斷感到驚異，乃至徽宗要他本人作出自評的時候，他更不假思索地拋出一個『刷』字來，這在鑒裁本領以外，又進一步顯示了他隨機應變的智慧，誰說他是『顛』了的呢?

此外，我們還可以從理論上或是思想感情上來找出『米顛不顛』的根據︰盡人皆知，寫字用澀筆便是『勒』，『橫鱗豎勒之規』，早已見之于蔡邕的《九勢》，因此，蔡襄的『勒』字，應該認為是肯定的提法。僅次于用筆的寫字要領，便是結體，所以唐代大書家歐陽詢在授給他兒子歐陽通的《書訣》裹，就明確地提出『當審字勢，四面停勻，八面具備，短長合度，粗細折中』的要求，而這些全都是沈遼排字的具體內容，當然也是無可非議的。

根據大量的書跡推求，蘇軾寫字，落筆很重，天真爛漫，字襄行間，流露出一種郁郁芊芊的氣象，這和揚雄所說的『書為心畫』是完全合轍的，米芾評他畫字，正是恰到好處。黃庭堅最推崇《瘞鶴銘》，他的字也是從《痙鶴銘》以篆作楷中悟得筆法。『篆尚婉而通』，因此他評黃為『描』字，從形到質，都是非常貼切的。至于他把自己的書法評為『刷』字，既能使人耳目一新，又是他從長期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甘苦之言。用世俗的眼光看來，這個『刷』字是帶有明顯貶義的，但究其實質，卻又大有蘊藏。其邏輯性是十分精確的。

據考，蔡襄的誕生，早于米三十九年，他逝世的時候，米十六歲，二人之間沒有直接的接觸，所作『勒』字的評定，無非是從蔡襄存留的書跡中憑直觀作出的論斷，他們既無交誼，在思想感情上自不必有所顧慮，但蔡在當時書壇上享有極高的聲音，評者以為『書學自漢蔡邕至唐崔紆皆親相授受，唯蔡襄毅然獨起，可謂世間豪杰之上』。蘇軾更贊美他的字為『有宋第一』。蘇的評論，米芾是表示信賴的。沈遼書學沈傳師，與米同源，有『書之神韻雖得于心，然法度必資講學』的箴言。此人是《夢溪隨筆》作者沈括的從弟，括和米有過多次的交往，所以寓貶于褒的『排』字評論，已經兼顧到主客觀的因素。在當時的政治見解上，蘇軾是站在司馬光一邊，反對王安石變法的所謂『蜀黨』領袖，就在蘇謫居黃州期間，米曾冒著政治上的風險前去看他，蘇勸芾多翠晉人，米是終身信守不渝的。他對蘇所作出的『畫』字總評，其傾向性遠遠高出于『勒』字之上。黃庭堅的書風，采取緩勢，字作輻射型，米和他的私交很和洽，以至黃還有過為米的兒子友仁取號元暉的佳話，因此我們有理由說︰米芾對黃的『描』字評論，也都是善意的，有分寸的。這和他誚顏柳、貶旭素，對唐代的諸大名家所采取的訶佛罵祖的態度是全然不同的。

再說漢代大書家蔡邕的《筆論》，開宗明義便是告誠人們︰『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後書之，若迫于事，雖中山兔毫不能佳也。這裹的『先散懷抱』、『任情恣性』和本文開端所引用的庾肩吾的評書標準︰『工夫』、『自然』，是完全合拍的。我們從歷史的角度加以分析，更不難看出，庾肩吾是緊緊扣牢蔡的觀點來衡量張芝、鍾、王的。同樣，米對諸家的一字評，也顯然有著蔡邕觀點的內涵︰他的評論既對當時政治上的最高權威——宋徽宗負責，也對被評論的諸家負責。即使生在米芾以後九百余年的今天，也還可以用來衡量以上諸家的風洛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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