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形態問題論稿

序
第一章 現代漢語形態通論
第二章 方言詞和方言形態
第三章 借詞
第四章 日源復字
第五章 復字聯綿化和詞綴化
第六章 輕聲
第七章 兒化
附錄一 復字聯綿化調查實錄
附錄二 輕聲調查實錄
附錄三 兒化調查實錄
跋

現代漢語形態，是最近幾年我在學習過程中不斷向自己提出的一個問題。提問易，索解難。因為要回答這個問題，有一個需要首先解決好的理論前提，那就是：什麼是語言的形態?可是許多年來，形態差不多被認為是只有西方語言才有的東西，漢語里面沒有這方面的表現；或者說漢語有形態，那也是一些不倫不類的玩意兒。得出這種認識是很自然的。因為形態的概念始於西方語言特別是印歐語的語言學，並且它作為一個語法術語，學者們已經習慣於用它來概括語言詞匯單位在它們處於工作狀態時的形式表現，換言之，形態指的是詞在處於語用過程時的語法表現。詞的這種語法性質的變化，包括結果造成新詞的變化即構詞法形態，也包括結果並不造成新詞的純然形式上的變化即所謂構形法形態。無論從歷史還是從現實看，確實，西方語言大都具有不同程度的這類形態表現的內容；而用觀察印歐語的眼光來看待漢語，則只能看到一鱗半爪，似是而非，以致最后不能不讓學者們感嘆：漢語中實在找不出多少像樣的可以稱為形態的東西。

還有，既然形態表現的本體是詞這種語言單位，那麼緊接着又會發生如何找出漢語中的詞，或者說如何為漢語中的詞下定義的連鎖問題。詞的概念同樣也始於西語研究。說到漢語的詞，人們很容易聯系或聯想到英語的word。事實上，現代漢語詞匯和語法的研究很多年來一直就是拿word作為確定詞這種語言單位的理論和實踐的准繩的。不可否認，產生於西方的現代語言學匯集了很多先進的知識和理念。但是，也不能不承認，西方語言學的先進性主要表現在它對語言的認識以及用來研究語言的方法更加接近於科學，而它既產生於西方語言，不可避免地會受到西方語言特點的局限，同時它對於作為世界東方語言的漢語的適合程度也就不可能不打折扣。換言之，西方語言學的某些觀念也許並不或者至少說並不完全適合於漢語。把確定西方語言——具體說，譬如英語——的word的語言學原則移來作為確定漢語的詞匯單位的理論依據，難免會發生削足適履的弊病。

那麼，漢語的形態研究還有沒有別的出路，或者進一步說，還有沒有必要提出形態的問題來繼續進行研究?我們這樣提出問題，不是想把路堵死，而是要把路走活。作為解決問題的第一步，我們設想為形態和表現形態的本體語言單位賦予新的觀念，以期能對現代漢語的詞匯和語法研究提供一些未必有用而可能有用的認識。

先說形態本體。現代語言學把形態定義為詞這種語言單位的動態表現，這種觀念引導人們主要着眼於詞在充當句子成分時受語法作用而出現的各種形式變化。可是，在現代漢語研究中，多年來學者們比同英語word而確定的詞的觀念，不僅許多經過精心考慮而得出的詞的定義很難貫徹於實踐，更為重要的是，這種舶來的觀念其實並不十分適合於漢語。我們知道，不要說古代漢語，就是現代漢語，真正的造句單位亦即能夠自由充當句子成分的基本語言單位，與其說是那些常常令人捉摸不定的「詞」，毋寧說是中國人習慣說、習慣用的「字」和「字」的復合形式——我們分別稱之為「單字」和「復字」。單字，按照現代語言學的認識，很多學者喜歡用所謂自由語素和粘着語素來評價它們各自的活動情況，但是事實上，自由不是永遠自由，粘着不是永遠粘着，單字與別的單字的結合能力也只是一個程度上的大小的問題。固然，現代漢語保存了一定數量的絕少單獨使用，因而差不多可以說已經成為被歷史封存的文物的單字，譬如作「盛大貌」義講的「爽」，作「門（多指宮門）」和「看門」義講的「閽」；還有相當數量的單字，它們被帶到現代漢語以后變得很不活潑，通常是作為成分出現在復合結構的詞匯單位當中，譬如作「白而亮」義講的「皎」、作「安好」或「安撫」義講的「綏」。但是，着眼於活躍在人們口頭和書面上的數量更多的單字，我們會發現，它們在參與言語活動的功能上，大都表現出了單、復兩棲、取用自由的特點。復字，即所謂字的復合結構，是我們為了避開傳統漢語詞匯學研究中復合詞確定的理論難題而臨時創造的術語，用來指稱能夠大體表示一個事物概念的雙音節的單字復合形式。我們這樣來定義復字，當然也考慮到了這樣的事實，那就是：作為最后確定的漢語復字集，固然不會全等於傳統的漢語詞匯學理念希望得到的復合詞范疇，也不會全等於包括派生詞這一實際屬於復合詞的不同程度的異化物在內的所謂合成詞范疇，但在宏觀考察現代漢語詞匯單位的形態表現的意義上，無論從質量還是從數量看，復字無疑是具有不可爭辯的代表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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