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雅好齊、梁間綺語,少年浮獵一二,以供操觚,未能概睹其盛。歸田三十年來,乃得游意恣收,紙窗竹屋之中,松雨梧煙之下,若與顏、鮑、溫、庾諸君相對語,洋洋如也。
常恨劉義慶不生於武德中,盡兩京八朝而(爾見)縷之,俾後之捉麈者得以窺炙(車果)懸河之奧,而搞藻者亦得以窮游魚翰烏之趣。幾上置《世說新語》一編,思有以擬之。及其何元朗《語林》出,而床頭捉刀人以為摭裂委瑣,無所取裁,為之躊躇者幾矣。
夫晉人尚清談,每吐一語,輒玄淡簡遠,詼諧多致。義慶雖宋實晉也,沐浴江左之風流,故獨能發其逸韻,而因以旁及於漢魏。無論宋、元人,不能肖其吻角。既以開元、天寶間語參之,亦覺有齟齬不相入者。何氏之蒙譏也固然,然臨川搖筆之際,已為齊、梁以下之濫觴矣。
《昭明文選》,起自西京,以逮當時。至今騷坫無不侈口六朝,不知昭明特長於梁耳。設在仁壽、大業時,其能置韓陵片石、空梁落燕於不問耶?即無言文章,自孫資陰謀,而晉宣入輔;鄭譯矯制,而隋文受遺。漢祚之終,唐祚之始。此春秋戰國以來,重見之(阝廠)會,而為慶興之一大公案。讀史者不於是處合觀,另作揚榷,政如盲眼人說鉅者白、黔者墨,能名而不能取耳。
屏居無事,輒取南北朝匯之,積以歲月,不覺成帙,部為四卷,品目倍於《世說》,而標題仍其舊名。其敢與臨川王揚鑣爭道,亦聊以畢吾志也。
或日南朝中華之雅,揚榷當矣,若腥膻之徒,足鎵乎?曰:吾以其語雲爾,且吾以此充耕釣之娛,佐杯槍之劇,不以傳也。
丙辰,世顯方有賦楚之行,里中促膝,偶爾及之。世顯妙齡領鄉薦,累踣公車,抑而就仕。其於書靡所不窺。當下帷時,左右環列二十一史,手自抄纂:晉、隋以前諸書,編輯已就;所未竟者,唐、宋、元耳。同有嗜古之癖,余故不得秘。然第願其存之帳中,不虞其竟付之剞劂也。
庚申,自楚走使者來告余。余且喜且愧,不(亻妾)以窮愁而著,世顯以在官而寫,均是風流罪過。然居冷局而任千秋之事,亦足以愧世之求田問舍者。賈太傅長沙之屈久矣,宣室之召當在旦夕。是《新語》也,非《論衡》比也,其亦太傅之《新書》矣乎!為序附使者以報之。是歲辛酉為天啟元年,漳浦林茂桂德芬甫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