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北方干旱半干旱地區歷史時期環境變遷研究文集

這本文集，萃選了14位作者的49篇學術論文。49篇論文的作者，以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的師生為主，還包括了幾位長期親密合作的相鄰學科或兄弟單位的學者。雖然49篇論文發表的時間早晚有別，最早的發表於1964年，最晚的則出現在2004年，前後延續了40年。然而，通觀這些文章，我們可以看到，它們所關注的區域是共同的——中國北方干旱、半干旱地區；它們所涵蓋的內容也是基本一致的——歷史時期的環境變遷問題。這部洋洋60萬言的文集，匯集了過去40年里，我們在東起內蒙古赤峰，西至甘肅河西走廊，這樣一個廣闊的干旱、半干旱地區的空間范圍內，所取得的與環境變遷問題有關的、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我們匯編這本文集的目的，一方面是想將以前零落分散的單篇文章，匯總成為一個較為緊湊的整體成果，為學術界提供一本比較系統的關於這個特定區域的歷史時期環境變遷問題的研究文集；另一方面，則是想利用這次機會，回顧和總結一下過去40年里，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在歷史時期環境變遷研究領域里的發展過程和思想認識上的變化。

歷史時期「環境變遷研究」領域，是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長期堅持的重要研究方向之一，以前曾被稱為「沙漠歷史地理」，它是根據當時國家的生產建設需要，在實際工作中逐步摸索和創立起來的。20世紀60年代以前，國內干旱、半干旱地區的歷史地理學研究還屬於空白。在那個時候，國內一般的歷史地理學者對於如何開展沙漠地區的歷史地理研究，並沒有什麽把握。有的學者甚至認為，沙漠地區人跡罕至，文獻稀少，歷史地理學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但是，在經過了多次實地考察，目睹了大量湮沒於流沙之中的歷史時期人類活動的遺跡，發現了許多觸目驚心的自然環境變遷的事實之後，一些歷史地理學者開始深深意識到開展沙漠地區歷史環境變遷研究工作的重要性。

在過去40年的實際工作中，「沙漠歷史地理」並不是僅僅研究「沙漠」的環境變化，而是關注了在廣義的歷史時期之內，整個干旱、半干旱地區的環境變遷問題及其與自然環境相關聯的諸多社會、文化、經濟方面的問題。在過去的40年時間里，北大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一直堅持了這個重要的研究方向，在這個研究領域里不斷地努力鑽研和深入探索，前後有四代學者為發展這個研究方向作出了貢獻。40年的時間，對於個體生命來說，可算得上是一段很驚人的時間了。但是，從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的發展過程來看，它還僅僅是學術研究的一個初步發展階段。系統地回顧它的形成和變化過程，對於它在未來的發展，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的環境變遷研究工作，首先發端於鄂爾多斯及周邊地區，從這個角度來看，鄂爾多斯及周邊地區可以說是北大「沙漠歷史地理」研究的發祥地。從這個區域開始，研究地區向東推進到河北省的承德、內蒙古的赤峰；向西則進入到甘肅的河西走廊，甚至新疆的天山南北地區。研究的內容，也從原來的「沙漠」的環境變化內容，擴大為多學科合作的「區域人地關系」綜合研究。概括起來說，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環境變遷」研究方向的發展，可以粗略地划分為三個階段：20世紀60年代「沙漠歷史地理」的創立階段，70～80年代「沙漠歷史地理」的發展階段，90年代以來的「區域人地關系綜合研究」階段。在環境變遷研究方向的每個發展階段里，研究工作中的指導思想有不同程度的變化，研究工作的重點區域也有不同程度的轉移。

「沙漠歷史地理」研究，開始於20世紀60年代初。1960年夏季，原北京大學地質地理系的部分師生，對寧夏鹽池、靈武一帶的沙漠化和土壤侵蝕狀況作了系統的實地考察，由此產生了第一篇關於西北沙漠地區歷史時期環境變遷研究的專題論文——「從人類活動的遺跡探索寧夏河東沙區的變遷」。這篇文章，第一次從歷史地理學的角度，對寧夏河東沙區的環境變化問題作了系統研究和分析。1963年，北大地質地理系的侯仁之、李寶田與北大歷史系考古專業教研室的俞偉超，一起考察了位於烏蘭布和沙漠北部的一個漢代墾區遺址，他們把文獻考證、野外考察、考古調查和歷史地理學綜合分析結合在一起，完成了研究論文「烏蘭布和沙漠北部的漢代墾區」，揭示了這個地區的環境變遷過程及其產生的原因。1964年前後，侯仁之帶領王北辰、朱士光、袁樾方等人，先後考察了位於毛烏素沙地南緣地區的統萬城、城川城以及相鄰的榆林地區，發表了「歷史地理學在沙漠考察中的任務」、「從考古發現論證陝北榆林城的起源和地區開發」等關於當地歷史時期環境變遷的論文。

「歷史地理工作者必須勇敢地打破舊傳統，堅決走出小書房，跳出舊書堆，在當前生產任務的要求下，努力開展野外的考察研究工作」，這是那個時期北大歷史地理工作者的行動口號。正是在這個口號的引導下，北京大學的「沙漠歷史地理」研究工作迅速開展起來。強調「開展野外考察研究」、歷史文獻和實地考察相結合，重視和借鑒考古學的研究手段和研究成果，是這個時期研究工作中的一個特點，有些相鄰領域的學者，甚至干脆將「沙漠歷史地理」一類的研究工作，稱之為「沙漠考古」。而這個時期研究工作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研究沙漠在人類歷史時期的變化——特別是由於人類的活動所導致的沙漠的變化」，為當前的生產建設服務。1962年底，侯仁之等人在國務院農林辦公室的直接領導下，甚至制定出了一個雄心勃勃的十年考察計划，預計從1963年到1972年期間，完成從內蒙古西部經河西走廊，一直到新疆南部的沙漠考察。可惜這個宏偉的研究計划，因為「文革」的突然爆發而夭折了。

1978年以後，因為「文革」而中斷的研究工作又重新開展起來。70～80年代有關干旱、半干旱地區的環境變遷研究成果，基本上是60年代研究工作的繼續和深入。「烏蘭布和沙漠的考古發現和地理環境的變遷」、「從紅柳河上的古城廢墟看毛烏素沙漠的變遷」、「毛烏素沙地南沿的歷史演化」、「公元六世紀初期鄂爾多斯沙漠圖圖說」、「公元九世紀初鄂爾多斯沙漠圖圖說」、「內蒙古城川地區湖泊的古今變遷及其與農墾之關系」等論文，全部發表在這個時期，這些很有影響的研究成果，其基礎的野外調查工作，主要還是在60年代完成的。研究工作的主要指導思想，與60年代大體一致，基本上屬於狹義的「沙漠歷史地理」研究，以揭示流沙的移動、沙漠的起源、沙漠地區河湖水系的變化等內容為主。從研究區域上來說，60年代主要集中在鄂爾多斯及周邊地區，70年代末，研究區域擴展到了河西走廊地區，工作區域的范圍擴大了一些。「居延和陽關地區沙漠化的初步考察」、「我國西北風沙區的歷史地理管窺」、「敦煌縣南湖綠洲沙漠化蠡測」等研究論文和學術報告，對河西走廊綠洲地區的環境變遷研究工作的開展，起到了發凡起例的作用。

1984年，侯仁之提出應該將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時限上溯到全新世的早期，即原始農業萌芽的時候。他認為：「我們更多的研究工作還是應從全新世開始，因為從此以後，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人類活動對於自然界的影響日益加深。原始的森林逐漸被砍伐，湖泊沼澤逐漸被排干，氣候、土壤以及動植物因此都在發生變化。由此而引起的自然環境各個要素的連續反應也日趨復雜。人類為自身的生存開創了一個新的生態環境。」

1992年，侯仁之基於中國科學院地學部的學科發展規划，在「再論歷史地理學的理論和實踐」一文中，提出北大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應該選擇北京市地表水主要來源的密雲水庫上游地區的潮河流域和鄰近的灤河流域，即所謂「潮灤鏈」地帶，作為今後一個時期開展地表人地關系綜合研究的重點地區。他認為：「選擇這潮灤兩河鏈來開展多學科的地球表層學的系統研究，那麽作為一個子系統的歷史地理學，在時間的尺度上所能提供的信息來源，將是其他子系統的學科所急需參考的。」

從90年代開始，在「潮灤鏈」思想的指導下，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的有關師生，首先在河北承德地區開展了環境變遷研究工作，繼而向東發展，擴大到內蒙古東部的赤峰地區，組織和完成了一系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課題。90年代以來，北大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在環境變遷研究領域的工作重點區域發生了轉移，西遼河流域成為重要的關注地區。這個時期，研究工作的指導思想也有較大的變化。首先，在研究時段上，從狹義的歷史時期，上溯到了全新世的早期；其次，在研究的內容上，從以「由於人類的活動所導致的沙漠的變化」，逐漸轉向區域人地關系的綜合研究；另外，受國際學術研究發展趨勢的影響，過去300年來人類活動對於自然環境的影響，成為這個時期研究工作的新重點。在具體實證研究工作中，重視多學科的綜合交叉，強調與地貌學、植被生態學、孢粉分析、遙感技術的結合，嘗試從歷史地理學的角度，從自然和人文兩個方面，深入系統地研究北方生態過渡帶地區的人地關系演變過程及相互作用特點。這些在研究內容和研究角度方面的變化，在本文集收錄的研究論文中均有程度不同的體現。

在49篇論文的編排上，我們想盡量地體現出北京大學歷史時期環境變遷研究方向在理論和實踐兩方面的總體發展脈絡和相應的研究成果。基於這個想法，我們將文集分成四編：第一編為「理論和方法」，這是後面三個部分的理論基礎；第二編為「鄂爾多斯及周邊地區研究」，第三編為「冀、遼、內蒙古交界及毗鄰地區研究」，第四編為「河西走廊地區研究」，後三編是在理論指導下的具體區域實證研究。理論部分的論文基本以發表時間的早晚為序，大致排出一個思想發展的脈絡。實證部分的論文，則按地區分類，首先從鄂爾多斯及周邊地區開始，然後是冀、遼、內蒙古交界及毗鄰地區，最後是河西走廊地區。各個研究區域之內，或按時代，或按專題，再將論文加以分組。理論部分與實證研究部分，讀者可以互相參照，大致可以從中領略出一些發展和變化的脈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