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與性別沖突︰女性主義審美革命的中國境遇

序
哲學篇 自然觀、知識論與美學
西方女性主義美學︰發展與批評
西方哲學中的客體與性別意識
生態婦性主義與儒家自然觀
女性主義批評與孔子樂教
女性主義身體理論與孟子靈肉觀
牟宗三審美經驗論與女性主義美學
文化哲學語境中的女性主義反思
經驗篇 身心、身份與再現
美學與政治︰中國傳統的女體理想
性別、舞蹈與身體的政治
潘光旦論馮小青之影戀性心理
大眾傳媒中的一個女體的死亡
60年代後期的香港、女人、衣裳
後殖民時代的香港青年女性藝術

女性主義美學是20世紀下半期以來，在歐美興起的一種美學思潮，它從性別沖突(性別政治)的角度重新審視西方美學傳統，並在對它進行顛覆性的批判中表達女性主義的審美主張。

一般認為，女性主義美學並沒有提出全新的美學命題。但是，女性主義美學對于當代美學的發展是有價值的，因為它啟發我們對一些重要的美學問題作進一步的思考︰

第一，女性主義美學反對傳統美學以優美(陰柔)和崇高(陽剛)的二元對立來界定女性美和男性美。它認為，這種二分法將人體的自然性別特征加以凝固化、本質化，實質上是將人體的社會屬性(女性的從屬地位和男性的控制地位)本質化為人體的自然屬性。它站在反叛的立場，完全拒絕傳統美學對于女性美與男性美的界定。它的這種主張顯得有些偏激，但是它可以促使人們深入思考人體美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關系問題，因而是有積極意義的。

第二，女性主義美學認為，康德美學代表的西方美學傳統，是建立在物質與精神、感性與理性、肉體與心靈相分裂的二元論的基礎上的。這種二元論導致了形式壓制內容、理性壓制感性、心靈壓制肉體的美學原則。女性主義美學認為，傳統美學追求的完整、統一、和諧、優美、清晰等等，實際上就是這種壓制的體現。而這種壓制，實質上又是男性霸權在審美上的表現。因此，女性主義美學極端張揚非理性因素，推崇斷裂、零碎、矛盾、晦暗的審美價值。女性主義美學站在反叛的立場，完全放棄西方傳統美學對和諧、統一的審美理想的追求。這種“反美學”的傾向在理論上似乎是站不住的，但它可以促使人們去進一步思考審美活動中感性與理性、肉體與精神的關系，因而是有積極意義的。

第三，女性主義美學反對傳統美學在審美活動中預設“理想的觀察者”，它認為這種預設一方面將審美主體看作主動的、超驗的存在，另一方面把審美客體看作被動的、靜態的存在。在這種主客二分的先驗設定中，實質上暗含著男性對女性的壓制。主客二分是笛卡兒以來西方近代美學的一個根本弊端，其癥結在于包括康德美學在內的西方近代美學始終站在認識論的立場上來看待審美活動。但是，審美活動在根本上並不是一種認識活動，而是對于生命、人生、存在的價值和意趣的體驗活動。西方現代美學和當代美學的一個重要發展趨向，就是打破這種認識論的框框，承認審美活動是一種超邏輯的體驗活動，而這和中國傳統美學的精神是相通的。女性主義美學反對預設“理想的觀察者”，反對主客二分的美學觀念，這和西方現當代美學的發展潮流是一致的，是有積極意義的。

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們國內的學術界對女性主義理論有相當的關注，出現了不少介紹女性主義理論的著作。但是，專門研究女性主義美學的著作，文潔華博士的這部《美學與性別沖突》還是第一部。照我看，在研究女性主義美學的層面上，這部著作至少有兩點重要的價值︰第一，它第一次較為系統地把女性主義美學的基本觀念、理論根源和文化背景展示給中國讀者；第二，它力求以中西溝通的全球文化的視野，展開作者本人對女性主義美學的深度的反思。

美學屬于人文學科，所以美學與提升人生境界有極其緊密的聯系，中國傳統美學尤其是如此。在中國傳統美學看來，我們的世界不僅是物理的世界，而且是有生命的世界，是人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是人與自然界融合的世界，因而是有情趣的“樂”的世界。人的審美活動，創造一個意象世界(“于天地之外，別構一種靈奇”)，這個意象世界照亮一個充滿生命的有情趣的世界，它是對“物”的實體性的超越，是對人的個體生命的有限存在的超越，同時又是對“自然”(即存在的本然狀態，亦即人和自然界融合的有生命、有情趣的世界)的復歸。就是在這種既是超越又是復歸的精神活動中，人獲得了一種更有價值和更有意義的人生。我們從文潔華博士的這本書中，一方面可以看到她在一個廣闊的文化背景中對女性主義美學的種種分析，另方面從她對孔子樂教、孟子靈肉觀的反思中，從她對牟宗三、唐君毅、徐復觀等人的美學思想的發揮中，從它對鄧肯舞蹈、馮小青影戀等美學個案的闡釋中，又可以感受到其中體現出上述中國美學的人文指向，即對于一種更有價值和更有意義的人生(生命)的追求。正因為如此，我認為，文潔華博士的這本書不僅在女性主義美學的層面上有它的價值，而且在美學基本理論的層而上也有它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