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有限性

關于自由的備忘錄（代序）

盤點現代主義
批判形式主義的形式主義批評
一個全盤錯誤的建構——駁《力求明確的意義》
清理心理主義
我為什麼作出了這麼好的作品——語言實驗方法論
在含義缺失的展廳中，批評何為？
反思與追問
從《哲學研究》到藝術理論
關于藝術發展的龜兔對話
自由的有限性——“我”的問題集
說文解字作為一種生活——舒可文＆邱志杰
在消逝中展開——關于邱志杰紐約個展的言語
藝術能夠幫我做的是讓我不表達
在日本做訪問藝術家時答記者問
關于“作業I號”的自我陳述
關于照片的個人想法
美好世界中的攝影
沒有奇跡的日子
隱形人畫語
《唐詩三百首》讀後記
圖版目錄

我少年時曾經耽讀薩特，《魔鬼與上帝》結尾處有一句話︰“沒有魔鬼，也沒有上帝，我將一個人面對著上面這一無所有的天空。”在我面臨人生的選擇時為我注入了勇氣，使我去走常人不願走的路。《稼軒長短句》中其實也有類似的句子︰“此生白斷天休問，獨倚危樓，獨倚危樓，不信人間別有愁。”當時的我從中獲得的是決絕的特立獨行的啟蒙。大學時還繼續讀薩特，尤其是《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那本書深契我心，它更多地是幫助我在一個日益庸俗化的現實中維持了反對現實的勇氣和正義感。薩特對于痛的想法很讓我吃驚︰唯意志論竟可以改造到身體感覺的層面，以至于生病是可以不吃藥的!我們雖然談論境遇，談論事物的力量，但從來都還是將事物和境遇看做有待改變的東西。這一想法也許至今都還是為我所秉持的，但新的情況可能是︰我們用來改變事物的那顆心靈，正是我們所面臨的第一種境遇和事物，正是最難以制伏的外部力量。

作為思想硬幣的另外一面，“無我”的精神對我而言可能是更加重要的。從大學時接觸“達達”，到1996年為止的創作都是圍繞著否定實體性的“自我”這樣一個任務展開的，最後“我”被定義為一種想像與猜測，在《自由的有限性》那篇文章里我走完了這一思想歷程。1997年開始進入了“無常”的經驗之中了。我與佛教的思想天性投合，從小學習書法時，與廟里的人接觸亦受濡染，常覺親近。讀了許多西方哲學的書之後，的確增加了對于許多因果和事理的了解。“果從因生”和“事待理成”的認識，都終于教會我去細察和尊重常情和常識，腳踏實地，不再被那些包裹成學術的妄語所迷惑。但直到有一天，在經中讀出“有依空立”那四個字的瞬間，身心大受震撼，廢書繞屋疾走終夜，真正是“法喜充滿”，惟覺夕死可矣。

但瞬問的解放不見得就能一勞永逸地照亮此後的日子，關于自由的真理並不是一種知識而是一種生活，它會一再地沉淪。俗見以為，禪者為了覺悟而修行，這便說不清楚悟後修行的意義了。我隱隱地覺得，其實無分頓漸，一修便已是覺，而且惟有持續的修能維持覺的狀態，所以稱之為修持。覺是清醒，一旦停止用功便墮回昏沉。自由只是健康的生活，始終去疾病不遠。自由不是鯉魚跳龍門，不是變性手術，自由是無法完成的創作。

所有付出時間的事情總是跟自由有關。謝德慶的自囚和共囚其實不是關于過程的，因為除了瘋長的頭發標示著時間的流逝，整個一年是同一件事的重復。外來者切入任何一點看到的是同樣的事實，變化是在體驗者的內心發生的︰同樣的事因為時間的因素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或越來越容易承受。時間變成了關于願力的考驗，而願力即關于自由的意志。一個人自由地選擇進入一場游戲，他自由地決定服從游戲的規則，也就是，他自由地決定犧牲自由。規則越嚴酷，這個人的自由越發得到證實，而與此同時，放棄的自由並沒有被取消。如果決定一旦作出，行動一旦開始就再有退路，決定即在它實現的同時消失了。好在放棄是始終可能的，因此放棄沒有發生就證明了決定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從而也就證明決定一直是自由的，因此我們必須談論變卦，要澄清變卦的權力︰如果沒有權力變卦，任何選擇都只不過是在選擇一種宿命。因此在關于自由的層面上討論完成一件所謂藝術行為的完整性並不是絕對必要的，變卦和完成同樣論證了自由。完成是一種先擇，正如變卦是另一種並不更壞的選擇。那麼當你擁有變卦的自由時，你一再先擇了放棄變卦，所以討論快感與痛苦是必要的。

我所想說的其實是關于愛情的︰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變卦的權力。

那麼人需要對諾言負責嗎？人為什麼要遵守諾言？是因為被迫還是出于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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