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與賞析
至少我們還有愛?
我們都希望愛是真實的,讓人滿足的,恆久的,珍貴的。
但在殘酷的真實世界裡,愛卻往往是虛假的,讓人失望的,短暫的,廉價的。
這真是一個壞消息,不是嗎?
在很多地方,貧窮的父母必須告訴孩子:「為了你,我必須要離開,到遠方去工作,才能賺足夠的錢讓你讀書,過好的生活。」
但是當孩子說:「我不要你們離開,只要能夠跟爸媽在一起,再窮的生活,都是好的生活!」
這時,父母可能只會搖頭,「多麼不懂事的孩子啊!」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這個孩子逐漸長大,變得陌生的父母,從遠方寄來的錢,變成了孩子身上美麗的衣服,最潮的球鞋,新款的手機,孩子雖然早就停止了哭泣,卻也停止了對父母的愛,因為他們知道,父母真正愛的是錢,不然不會為了錢,離開自己的孩子――那才是實話。
另外也有很多地方,富裕的父母告訴孩子:「為了考上好的學校,你不要再作夢了!夢想能吃嗎?你要忍耐,好好念書準備考試,不然以後怎麼找到好工作?」
但當孩子說:「你不是從小告訴我,人要追尋夢想,不要放棄夢想,夢想是無價的嗎?」
這時,父母可能只會搖頭,「多麼不懂事的孩子啊!」然後載著孩子去參加下一場補習。
這個孩子逐漸長大,變得陌生的父母,看到變得沉默的孩子,進了理想的學校,找到了讓人稱羨的工作,賺著優渥的薪水,孩子早就停止了夢想,也停止了對父母的愛,因為他們知道,父母真正愛的是名利,不是孩子,不然不會為了錢,逼迫自己的孩子遠離夢想――那才是實話。
或許我們從來不認識難民,我們甚至不認識任何一個來自社會底層的弱勢家庭,但那種以愛為名的謊言,以及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愛,卻是我們熟悉的。
澳洲作家克萊兒‧阿特金斯(Clare Atkins)寫的青少年小說《我們之間》(Between
us),故事中的女主角安娜是一個充滿熱情、好奇以及有毅力的少女,同時也是一個正在尋求庇護的伊朗難民,只有去上學的時候才被允許走出拘留所。我們當中肯定也有些人,感受到家庭就像這樣的拘留所,只有去上學、補習的時候,或是像安娜趁著上課中假裝去廁所的一個人短暫片刻,才能夠脫離控制、成為自己,呼吸到一口自由的空氣。
即使我們不是安娜,但我們也都是安娜,體認過命運的不公平,對於未來如此無力控制,當我們看到無助的安娜在面前出現的時候,我們雖然不是壞人,卻忍不住以愛之名,對安娜做出霸凌的事,彷彿只要能將安娜踩在腳下,就可以幫助缺乏自信的自己,擺脫過去的陰影,建立起一點點優越感,來掩飾自己同樣的不安和失控――就像故事中父母離異的越南裔少年男主角強諾的父親肯尼那樣,雖然肯尼是好人,卻因為對自己兒子強諾自以為是的愛,做出了傷害安娜的事。
強者歧視弱者,而遭到排斥的弱者,又去歧視比自己更弱的人,為自己找到一點虛假的存在感。愛往往只是一種虛幻的慰藉,而這個世界的「弱弱相殘」,卻是無比真實的。實際上,《我們之間》故事裡最殘酷的是,書中登場的每一個人物,其實都是好人,根本沒有一個是壞人,但卻都因為自以為是的愛,做出傷害別人的事,包括安娜自己在內,當然也包括你我,和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們有想過,我們該做些什麼,才能打破這個魔咒嗎?
這不是一件容易想清楚的事。卻是值得把靈魂放進去的事。
我們可以問自己一些好問題,像是:
我們眼中的好生活,是具備愛的能力,還是被愛?
愛應要表現在對別人的控制嗎?如果不是的話,我想如何對別人表現我的愛?
法律和正義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如果法律和正義是消極的愛,那什麼才是積極的愛?
德國著名哲學家叔本華認為,「公正」其實沒有我們想像中如此積極,因為公正雖然是美德,但在追求公正的同時,也就否定了「同情」。
「仁愛」這個美德,恰恰跟公正相反,它肯定了同情心,在叔本華眼中,仁愛比公正更高一層,看見別人痛苦,就像自己受苦,從而使自己去幫助別人,這是積極的,也就是叔本華從同情出發的倫理學:公正是不去傷害別人,仁愛是盡能力去幫助別人。
公正和仁愛這兩大美德,都是極端罕見、但又確實存在的,即使再沒有道德的人也無法否認它們。
愛不應該是我們一無所有以後,剩下的渣滓,用來安慰我們匱乏的慰藉。
愛,讓我們什麼都不匱乏,但是我知道如何把虛假的愛,變成真的愛嗎?
歡迎一起來思考這些重要的問題。
褚士瑩(國際NGO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