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國立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助理教授 葛容均
最美麗的並非白雪,也不是皇后——導讀童話與《黑色魔咒1白雪公主:絕美之人》
童話真是個令人著迷的文類!自17世紀起至19世紀前期,因印刷術而助產出的書面童話(或稱「古典童話」),為該文類提供了日後,直至當代,童話書寫(含改編與改寫)的重要依據。其中包括文字故事的基礎情節結構,以及專屬於童話的語言特色(簡潔、明快、顯著的象徵或意象、重複之韻感等)。儘管爾後也誕生了故事結構相對複雜、語言風格及作品旨趣各有所長的安徒生童話、赫曼.赫賽(Hermann
Hesse)童話、喬治.麥克唐納(George MacDonald)童話、王爾德童話等,早期例如由義大利的巴西耳(Giambattista Basile)、法國的貝洛,與德國的格林兄弟所彙整編寫的童話,似乎依舊是現當代作家們最熱衷於回顧、重啟並再加以著墨的材料。《黑色魔咒》系列也不例外。
當代童話至少有以下幾個不容忽視的傾向。
一、多元載體化:由原本從口傳至書面文字故事的童話,變身由詩作、圖畫書、圖像小說、動漫、影劇、舞台劇等方式再現,而我一貫稱為「童話小說化」的現象也包含於此。
二、當代童話似乎更喜於側重甚至翻轉過往童話中的「反派」角色:庸.薛斯卡的《三隻小豬的真實故事!》( Jon Scieszka,The True Story of the 3 Little Pigs!,1989)就是我自己很欣賞的童話反派改寫作品。
三、當代議題的挹注:從艾倫.弗里西的《都市小紅帽》(Aaron Frisch,The Girl in Red,2012)到潔西.波頓的《公主不在城堡裡》(Jessie Burton,The Restless Girls,2018)可見一斑。
四、後現代書寫的變動開放性,與後設的拼貼或跨框遊戲性:前者有林世仁精彩的《11個小紅帽》(2009),後者可參見「史瑞克系列」。
五、越發驚悚、恐怖或以暗黑基調崛起的當代童話:約翰.傑維德.倫德維斯特的《血色童話》(John Ajvide Lindqvist,Lat den ratte komma in,2008)僅為滄海一粟。
當然,當代童話亦不乏風趣、幽默甚至無厘頭的作品,而不論當代童話以何種樣貌、風格、載體或觀點(再次)呈現,至今仍層出不窮的童話書寫(含改編、改寫)在在說明童話真是個極具魅惑力的文類。
〈白雪公主〉這則經典童話在童話發展與流變史上也從未缺席過。贏得Young Poets Network 詩作獎項的Emily Reid曾以一篇 “Snow White: The anti-fairytale”[1]
改變了白雪公主的結局:詩作中,皇后依舊是自戀又厭棄白雪公主的後母,皇后持有的魔鏡依舊給予古典童話般的回覆,獵人依舊奉命殺害卻私下放走白雪公主,白雪公主仍然在森林中找到了小矮人們並與他們同住。遵循「舊規」,皇后喬裝成老婆婆將毒蘋果給了白雪,然而一個轉折,白雪並未當場咬下毒蘋果,反倒被工作回後的小矮人「糊塗蛋」(Dopey)貪嘴吃了一口,立即昏死過去。白雪抱著Dopey直說抱歉,自責都是她的錯,接著親吻了Dopey,Dopey即刻甦醒並詢問白雪是否願意嫁他為妻。白雪欣然答應,隔天便舉行婚禮,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是篇當代年輕創作者的改寫,一來顯示白雪公主的故事仍能夠受到某些年輕人的關注並企圖挑戰古典童話,二來反映出某種當代思維:公主(女性)並非一定得選擇王子,嫁給如Dopey這般的小矮人也能夠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換言之,女性擇偶的價值觀或許真的改變了。
但論及童話的改頭換面,首當歸功於二十世紀中後葉的女權運動。不少女權主義者喜拿舊有童話故事開鍘,不滿過往童話故事中對於女性角色的安排與設計。著名美國女詩人Anne Sexton(1928-1974)或許不完全是位女權主義者,但其作品頻為女性發聲或揭露女性處境。她所重述的 “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
基本上保留了格林版〈白雪公主〉的骨架,然在詩作中似乎忍不住責備白雪自身的愚蠢(“Snow White, the dumb bunny”),且可窺見Sexton嘲諷白雪那缺乏女性自覺的「偶」狀(包括白雪那如洋娃娃般一張一閉的眼睛)。結尾幾句特別耐人尋味:
Meanwhile Snow White held court,
rolling her china-blue doll eyes open and shut,
and sometimes referring to the mirror,
as women do.[2]
不同於格林版本,白雪最後「掌權」了。但Anne Sexton再次揭露如白雪這般的女性,固有大權在握,仍擺脫不了不時照看、仰賴魔鏡的命運,這是可議的女性自主權。
除了重新言說白雪的命運,當代白雪故事也同其他當代童話改寫一般,移轉角色立場或觀點,添增心理因素,加重皇后兼後母的內心劇場及話語權,在瓦倫蒂諾的白雪故事之前,就已有由Lily Blake、Evan Daugherty、John Lee Hancock、Hossein Amini合著之Snow White and the
Huntsman(2012;其後改編為電影)。在這部小說中,白雪的後母被賦予國仇家恨的理由而追殺白雪。
猶如「女巫」,「後母」似乎成為了當代童話書寫的寵兒,多少作家樂於重塑「後母」及「女巫」的故事啊!進入21世紀,倘若依舊書寫「壞後母」,那就是墨守成規,毫無新意,甚至有「標籤化」後母之政治不正確的嫌疑。但如若了無曲折的直接書寫「好後母」,未免又顯得刻意造作,容易被看穿為當代價值觀與轉型正義的產物。因此,如若在當代欲將改寫白雪的故事,皇后/後母才是作家最大的難題與挑戰。而瓦倫蒂諾接下了這份挑戰。
《黑色魔咒1白雪公主:絕美之人》值得一讀。瓦倫蒂諾使用極為細膩的筆法敘寫皇后自身的童年創傷、她那揮之不去的心魔、她的夢靨與渴望、她的心理變化以及最終抉擇的命運。值得推薦的還有瓦倫蒂諾深度刻畫了皇后作為女兒與自己的父親,以及作為後母與繼女白雪間的家庭關係。
最後我想說的是:古典的〈白雪公主〉故事本身就是一面魔鏡!這故事經過百年的流轉與變異,反射出各個時代與文化價值觀的心魔與影子,於此同時,最美麗的其實不是白雪,也不是皇后,而是人類渴求不斷訴說與聆聽,屢屢打破卻又忍不住想要重組、重塑、重述童話故事的熱情。
[1] 該篇得獎詩作收錄於自1909年創立的The Poetry Society官方網站上。有興趣閱讀英語原文的讀者,可查閱https://poems.poetrysociety.org.uk/poets/emily-reid/,擷取日期:2020/6/30。而Young Poets Network則是The Poetry
Society為年輕創作者所建立的平台並設置獎項,參賽資格為25歲以下的年輕作家,並以英語書寫為限。
[2] 完整詩作,請參見poets.org/poem/snow-white-and-seven-dwarfs,擷取日期:2020/6/30。
譯者序
國立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博士生 黃懷慶
經典無懼的黑暗勢力
《黑色魔咒》是以迪士尼經典動畫反派角色為主角的系列小說,故事內容講述著那些令許多影迷又愛又恨的反派人物究竟如何一步步變邪惡的故事。
本集《絕美之人》除了是該系列第一集,同時也是作者瑟琳娜.瓦倫蒂諾的小說處女作。在與迪士尼出版社(Disney Press)合作前,瓦倫蒂諾原先是一位漫畫原作家,曾與許多漫畫家和插畫家以圖文分工的方式出版一系列漫畫與圖文小說,著名的系列代表作主要有《陰鬱夾心餅》(GloomCookie)和《惡夢與童話》(Nightmares
Fairytales(皆無中譯本)。前者是以哥德次文化為主軸的漫畫,粗略來說,也就是圍繞著神祕事件、石像鬼、狼人、超能力等主題展開的怪誕故事;至於《惡夢與童話》這套圖像小說,則是以一個不斷流傳到新主人手上的布娃娃安娜貝爾(Annabelle)為故事敘述者,講述自己如何從白雪公主手中輾轉流傳到灰姑娘、貝兒和美人魚等不同主人手上,親眼見證每一任主人經歷的種種謀殺、人口販賣、與惡魔交易等恐怖經歷。從上述簡介應該不難看出,瓦倫蒂諾不僅對驚悚的黑暗故事情有獨鍾,也擅長改編許多人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而《黑色魔咒》系列的源起,便是迪士尼出版社其中一位編輯在讀過瓦倫蒂諾的《惡夢與童話》以及其他作品之後,由於喜愛她的故事風格,因此主動聯絡瓦倫蒂諾是否有興趣為迪士尼經典動畫裡哪位角色寫本專屬小說?換作一般人也許會先從公主、王子或可愛的動物主角開始考慮,但瓦倫蒂諾則是毫不遲疑的回答:「當然是反派角色!」並立即列出一長串迪士尼反派名單給對方選擇。
經過一番討論後,迪士尼出版社的編輯與瓦倫蒂諾一致同意應該為迪士尼首部全彩動畫《白雪公主》裡的壞皇后寫前傳,藉此機會來解釋為何皇后如此執著於美麗,甚至不惜殺害繼女的地步,以及魔鏡究竟從何而來、為何城堡看不見僕人,白雪公主又出於什麼原因像罹患斯德哥摩爾症的人質一樣,待在想殺害自己的後母身邊等問題。迪士尼出版社給予瓦倫蒂諾很大的空間發揮創意,唯一的限制是故事內容不能與動畫產生矛盾。可想而知,要為迪士尼的經典動畫寫本前傳是一件壓力如山大的任務,壞皇后的行為既要完全符合動畫,動機還必須能夠說服讀者;但瓦倫蒂諾最後不僅順利完成這件任務,在沒有破壞原來的動畫劇情為前提下,還行有餘力在故事中加入自己的原創角色(至於哪些角色是作者原創的還是動畫中本來就有的,就請讀者們自行探索吧!),並於2009年八月正式發行英文原版《絕美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其實當時不論是出版社或作者都不知道未來是否還會繼續合作。換句話說,迪士尼出版社一開始並沒有明確打算要將這部作品擴展為系列小說,若銷售情況和讀者反應不如預期,《絕美之人》有可能就此變成獨立的一本書也說不定;幸好,瓦倫蒂諾初試啼聲便一鳴驚人,雖然一開始知名度不算高,但也逐漸吸引到不少影迷與書迷的注意與推薦,因而再度獲得續作邀稿的機會,時隔五年多才終於在2014年以《美女與野獸》的野獸為主角出版了第二集,又或者可說是「二部曲」。因為迪士尼出版社此時仍抱持觀望的態度,依舊不確定是否要為反派角色的故事成立出一個系列,於是當瓦倫蒂諾第三次收到邀稿時,她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前兩集的人物與事件全拉進以《小美人魚》的海女巫烏蘇拉為主角的第三集裡,用穿針引線的方式,把原先獨立的三部動畫在小說中串成擁有共同背景的龐大故事。如此一來,第三集除了烏蘇拉的故事以外,額外又增添了新的故事線,並且在結尾留下懸而未決的結局,強烈暗示讀者與出版社這個故事還會有續集,而且故事主角非得是《睡美人》裡的黑魔女梅菲瑟不可。這個「故事未完,下集待續,敬請期待」的大膽舉動——也就是在每一集裡留下伏筆、將看似毫無關聯的角色在故事意想不到之處連結起來並留下懸念——其實才是瓦倫蒂諾最拿手的說故事風格。此舉讓瓦倫蒂諾擺脫必須以動畫為中心的枷鎖,結果不但提升了寫作效率(第三集於2016年發行,這次只讓讀者等了兩年),同時引起更多讀者的好奇與關注,也終於讓迪士尼出版社拍桌決定一口氣和作者續簽六集正式推出「瑟琳娜.瓦倫蒂諾的反派系列小說」,從2017年開始穩定以一年出版一集的進度發行這套小說。
《黑色魔咒》系列預計共有九集,目前英文版第七集已在今年(2020年)七月上市,後續第八、第九集分別將在2021年與2022年夏天陸續問世。儘管如此,誰也不能保證到時候迪士尼是否又會和作者再度簽下更多續集。另外,《絕美之人》剛開始人氣度可能沒有很高,但自從2012年發行電子書以後,至少就我所知這部作品分別在亞馬遜電子書的改編童話小說類、套書類、動畫小說改編類等諸多暢銷排行榜上,從2016年起(也許更早,畢竟我手邊沒有魔鏡)就霸占第一名的寶座至今,不愧是什麼都要拿第一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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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絕美之人》裡,前幾章充滿許多形容光明、閃亮的形容詞,彷彿所有人事物身上都裝著燈泡在發光,然而每個章節的功能就如調光器一樣,在故事一章章達到最明亮以後,接下來就開始無可避免的變暗。雖然故事背景當然是還沒有電燈的時代,但我覺得拿白熾燈來形容皇后卻十分貼切:白熾燈很亮很溫暖,但反過來說玻璃內部容易變黑,並且有許多變因能導致玻璃爆炸;不過最重要的是,長時間開燈後再關燈,其燈心往往不會馬上熄滅,仍會在黑暗中發出很長一段時間的微弱光芒,那是不常失眠的人不太會注意到的現象。皇后的心一如燈心,是燈泡發亮的關鍵,並且在熄滅後仍留有餘溫和一絲光亮;在瓦倫蒂諾的故事設定裡,皇后的家世背景確實與玻璃工匠有關,因此整天問魔鏡自己是不是最美麗的皇后,可說是名副其實的「玻璃心」代表。「玻璃心肝」一詞原本指的是很會察言觀色的人,不過近年來「玻璃心」在網路上則變成拿來批評別人內心如玻璃般易碎的貶義詞。作者確實不斷強調皇后的心就像一觸即碎的玻璃,而不斷打擊她內心的首先是他人無情的批評與謾罵,但最後真正使她心碎的原因是皇后放縱自己沉浸在悲痛裡。
在《白雪公主》的動畫裡,當皇后要求獵人將白雪公主帶到森林裡謀殺並取回心臟時,她交給獵人拿來裝心臟的盒子,其鎖頭鑰匙造型正是一顆心上插著一把劍。皇后的邪惡之處就在於試圖以他人之心換取自己破碎的心,但強摘的器官跟水果一樣都不會甜,當然也無法修補真正的痛心。至於動不動就批評別人玻璃心的人,自己的內心是否真的就跟鋼筋水泥一樣厚實,或者只是在重蹈覆轍壞皇后的行為?我的答案是請看官讀完後自行判斷,當然不用思考如此嚴肅的問題也無所謂;否則,小說就變得不好玩了。
最後,在正式開始閱讀《黑色魔咒》這套作品以前,還有什麼須知事項嗎?沒有。即使你從沒看過迪士尼的經典動畫《白雪公主》、《小美人魚》、《美女與野獸》和《睡美人》等動畫也沒關係,因為作者的敘事手法很容易就能讓人進入故事裡,不過我個人強烈建議將這套小說搭配動畫一起欣賞(不論是先看完動畫再讀小說,或反過來都行),那麼這套小說的樂趣或深度都會獲得大大的提升,這點我保證真心不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