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軟弱，所以勇敢

寫在前面

　　許多年後的今天，我的藝人身分經常讓我有機會，能夠在各種場合侃侃而談自己的人生。

　　演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我來說尤其困難。雖然談的都是人生經歷，是真真實實發生在我身上的過去，但因為回憶太雜、往事太繁，千絲萬縷，牽一髮而動全身，我的每次擷取，總會帶出許多不美妙的回憶，甚至牽連到不光彩的過去，即使我想要誠實訴說，也難免自問：「說這些自挖瘡疤的舊事，真的好嗎？聽故事的人會怎麼想我，會怎麼看看我？講這些故事真能幫助到誰嗎？」

　　這個困惑一直延續到二零一六年。

　　那一年，我參加了中國大陸的一個電視節目《我是演說家》，顧名思義，主題就是演講。應邀而來的素人、藝人、名人紛紛站在舞台上，大聲疾呼對社會大眾的建議、對生命的看法。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覺得自己當時同意參加節目，實在有點「傻膽」。綜觀其他參加者，多是有高學歷、學有所成或對社會有著傑出貢獻的人，他們都有無法替代、值得與眾人分享的人生體悟，精彩紛呈、撼動人心，相形之下，我有什麼值得拿出來站在舞台上向人訴說？

　　準備講稿的過程中，我絞盡腦汁、竭力回憶，幾乎把自己頭皮給抓破了，心中充滿了疑慮和不安。

　　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我過怎樣的日子？

　　我無法引經據典，說不出什麼艱深、深具智慧的名句或至理。

　　我不斷質疑：「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讓旁人把注目的焦點停留在我身上五分鐘、十分鐘？」

　　而且我更擔心，如果揭開身上覆蓋的那一層光鮮亮麗的「藝人形象」，坦露自己真實的模樣，其他人能夠接納我？能理解我嗎？

　　他們會不會聽了我的剖白後，嗤之以鼻地評論，「小馬原來不過如此！」

　　但我真的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我唯一能貢獻給大家的，就是我的生命。那些我曾犯過的愚蠢錯誤和付出的天大代價、那些在失落和絕望中流淌過的每一滴眼淚，和為了夢想和目標而奮力揮灑的汗水，還有那些沉重而寶貴的教訓……是我人生中最珍貴的事物，其價值甚至遠勝於金錢。這些遭遇無論好壞，都是我最貴重的資產。

　　我想，如果我認為這些事物值得再三回味反省，對其他人來說，也許聽一聽，也會有益吧？

　　這是為什麼後來我鼓起勇氣，帶著過去的故事走上了舞台。

　　還記得出場前，我在後台默默等待，聽著來自前方舞台上其他演講者的侃侃而談，聽見評審們的評論與建議，我感覺到極度的緊張、恐慌。我用力抿著嘴唇，幾次深深呼吸，試圖壓抑不安和恐懼，但幾乎被壓力沒頂。

　　登場前的最後幾分鐘，後台工作人員讓我準備。有人問：「小馬，準備好了沒有？」但沒有人等我的回答。我無意識的應聲，惶恐地站在那裡，低頭看身上穿著的衣服，將汗濕的手心擦在褲管上。

　　那瞬間我忽然想起很多過去的往事。

　　我想起曾經意氣昂揚的青春歲月，也想起因為莽撞囂張而傷害的人、毀損的事……

　　我曾有過一帆風順的人生。

　　我也曾經墮落過、誤入歧途。

　　我曾傷害過人。

　　我曾辜負旁人的善意、漠視誠懇的規勸。

　　我曾傲慢地浪費了許多人求之不可得的寶貴機會。

　　而在命運安排讓我走到螢光幕前，成為公眾人物時，我還曾因為紅透半邊天而得意洋洋，因為驕傲而忘卻自己的本性。

　　但我也因為那些不知珍惜而付出巨大慘痛的代價，在錯誤中學習，在懺悔中領悟生命與愛的意義。

　　現在的我審視自己，不過是個平凡的普通人，但我確實有一些可以說的話、可以講的故事。如果說每犯一個錯誤都讓我多走一些冤枉路，我在人生長路上的諸多迷惘和挫折，或許能夠給其他人深思和借鑒。但願每個人都能從我的錯誤中領悟到教訓，從我的每一次跌倒和掙扎爬起中感受到努力和希望，從我的反省和悔悟中察覺到永不放棄，從我短短的半生中領悟到：只要你願意，人生都是可以重新來過的。

　　當舞台門打開時，我走出去，熾熱的舞台燈光打在我身上。注視著舞台底下的每一個觀眾，我誠實地訴說我的故事。

　　在那一瞬間，我看見自己真實的模樣：一只損壞的器皿，滿佈傷痕與缺口，但每一處缺損都被恰到好處地填金補起。它再也無法恢復原本完美無瑕的模樣，破碎的痕跡清清楚楚，但就因為補全不漏，臻於圓滿。

　　當演講結束，台下的觀眾們響起如雷掌聲時，我忽然感覺到那些曾經沉重壓在心頭的自我譴責、良心負疚，都轉化成正向而溫暖的力量。我從觀眾們的感動中感受到，自己的人生不是一趟白走的路。

　　這也是為什麼我寫這本書的原因。

　　寫這本書時，我已經到了一個可以回顧往昔的年齡。回想起那些曾犯過的錯誤、難以彌補的虧欠，還有無法挽回的傷害和失去──即使竭盡全力，也無法圓滿每一個錯過的遺憾──我心懷忐忑，但一再提醒自己要坦承與真實。我挖掘自己那些風光與黑暗的過去，不是為了讓大家更了解小馬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而是期望能把自己的人生化成一面鏡子，讓每個讀這本書的人，都能夠透過我的故事，看見自己不足或缺乏的那一部份。

　　如果我能夠改變人生，你也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