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相信場域的能量,創造現代美術新的可能性
──談林舜龍的創作方法
在第四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時,林舜龍向我表示,想從台灣帶水牛「游」過來參加。而這計畫,結果是以台灣的傳統工藝手法做成的交趾陶裝飾門樓,以及鑄銅的水牛取代,設置在津南町的穴山村。
在隔年2010年舉辦的第一屆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他延續著這理念,計畫開著台灣傳統的漁船,從台灣的漁港出發,一路透過跳島,和各島民交流而後到達日本。然 而最終這計畫因故也未能達成。之後經過2012年第五屆的大地藝術祭,2013年第二屆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以及2015年的大地藝術祭,他抱持著帶領台
灣團隊一路向北航行的概念,偕著鍾喬率領的差事劇團一起,和越後妻有、瀨戶內各地域的居民們分享著可說是亞洲沿岸,或者說是黑潮文化特有的祭典。
最特別的是,在2013年時,於豐島的甲生村海邊設置的作品種子船,是以棋盤腳果實為意象,以木造結構所形塑,約九公尺高的空間,在那裡面舉行音樂、舞蹈等 表演。其以台灣漂流木,經鑿削、彎曲等工法所建構的場域,氣勢是如此令人驚豔。在今年第三屆的瀨戶內藝術祭,新作的種子船將在藝術祭最主要的高松港口邊,
永久設置成為高松港的象徵。而這也和長久以來林舜龍其他作品的理念一樣,有著從台灣漂航到日本的意象。
從遙遠的20萬年前,在南非出 現了智人。而於約5萬年前從印尼向南遷徙到澳洲,再往北到了台灣,而他們的子孫又從約3萬7千年前,經由沖繩列島來到日本列島。這些人類遷移史的事實,帶 給了林舜龍創作如鼓翼飛行般的想像空間。更準確地說,或許是這亞熱帶的闊葉植物林帶給了他作品造型的飛舞靈感。種子船雖然是以棋盤腳的骨架概念建構而成 的,但它柔和而流暢的線條又和海洋融合得如此恰當。
另外還有他在穴山的創作,那以一片片直立杉木板搭建,以受到海嘯侵襲的南三陸町的作品提案為意象所設置的空間。彷彿有從山上來的祖靈將降臨於此,和從海裡升上來的生命種子一起棲息在這空間。而在那內部,也像是為了人們可以聚集在其周圍,一起慶祝祭典而製作成。
林舜龍以人類對於在時空中移動的共同感覺,及透過相信場域的能量,創造了現代美術新的可能性。
北川富朗(「大地藝術祭 越後妻有三年展」、「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中房總國際藝術祭市原ART×MIX」藝術總監)
自序
在對話中看見創作的微光
畫畫塗鴉是每一個人小時候都喜歡做的事,後來有人發現他有更拿手的才華,就漸漸不再畫畫了,而我除了打球外沒有其他的興趣,就只好一直畫下去。相對於以圖像與人溝通,我在文字的表達上就顯得笨拙許多,因擔心這篇漂航故事,閱讀起來會不會有點乾澀,就「投機」地插放了不少圖畫與照片,除了增加篇幅外,也希望讀者更容易瞭解。
年少時經常背著畫袋畫具,到山上海邊寫生,這是我美好的青春記憶。翻閱舊作時,發覺我的風景畫中鮮少人物,彷彿是透過風景的獨白。對於藝術創作,我曾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處在迷惘困惑的狀態。後來企圖從公共藝術的實踐中,尋求另一種創作的方法,即作品實質地與人及環境產生對話。從2009年起,我開始參與日本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後來又參加瀨戶內國際藝術祭,這多年來在異國的地景現場,更深刻地反省到藝術創作,之於我應是如何將自身的內在風景,連結到外在的風景與事件。這個起心動念變成了我的新課題,也讓我重新看到了創作的微光。
種子船在《跨越國境》的作品系列中,象徵著生命的乘載物,乘載著人類漂航在數萬年的洋流中;乘載著萬物漂移在千億光年的宇宙中;也乘載著胚胎浮游在母體中。無論是從微觀或者是巨觀的角度思量,生命萬物是一體的,也是永恆無限的靈。
種子船大費周章三番兩次地,往返台日兩地,若沒有導演林建享開著那部哩哩啦啦的吉普車,上山下海四處奔波;若沒有陶藝家章格銘大方地提供了大廣場,讓工程得以施作;若沒有勇猛耐操的工班們,及前仆後繼的年輕志工們的投入;若沒有差事劇團鍾喬團長與團員們的參與,賦予了種子船更深刻的靈魂;若沒有亦步亦趨一路相隨的阿順為我們留下完整的影像紀錄;若沒有達達創意團隊的協助,及整日為了籌措銀子,而焦頭爛耳的弟弟天龍的努力,每每在彈盡糧絕時,還能硬著頭皮持續苟延殘喘地匍匐前進;若沒有胡蘭小姐的傾囊資助;還有若沒有下岡先生、片山小姐及豐島的阿公阿嬤們全力協助,當然還有許多無法一一列舉的支持,是無法完成這種子船漂航計畫的。以上請讓我致上最深最深的謝意。
另外,特別要感謝我的孩子靖智,從2009年起隨我在越後及瀨戶,毫無怨言地辛苦幫忙創作;以及挺著大肚子,牽著孩子,推著車子,背著大包小包行李,從台灣來豐島探視創作進度的妻子阿特,你們都給了我莫大的能量。噢!更要大聲地感謝北川富朗先生對種子船作品的不吝賞識,讓它得以躍上國際舞台!(聽說沒有大大地感謝他的話,他會在推薦序文中說我的壞話。噓!)
今天,謹以這本拙著雜記,獻給以上共同參與創作的夥伴們,最後,也要謝謝孫國玲老師的校訂,還有遠流出版公司勇氣十足地幫我出書,及總編輯靜宜小姐、主編詩薇小姐,耐心地一邊瞪我(編按:此景純屬作者想像)一邊整理這些無厘頭的文句,小珊小姐的美麗設計,昌瑜先生縝密的行銷企畫,讓它可以即時爬上書店的平台,以及現在正翻開書本的,您的手中。
他序
藝術的漂流/林建享(紀錄片導演)
2013年《跨越國境.海》的創作計畫原本是一個試圖透過對海洋信仰的拜訪與搜集,來呈現連結與對話的航海行動的想法,卻在經費的欠缺下無法成行。我與舜龍好像是失去動力的船舶,因此「漂流」成為我們創作依循的想像。「漂流」是物種在海洋洋流自然力作用之下的旅程,而「種子船」的創作,則是以棋盤腳植物果實為造型,象徵其海漂植物種子的遷移與落地生根散播生長的特性,寓意文化亦復如此,從接觸、相識與影響,在海洋與陸地的交界之處。
2009年,莫拉克颱風從森林中沖下了大量台灣原生樹種的漂流木,在經年的風吹雨淋曝曬後,內裡依然保有其堅硬緊實的材質,讓我們得以利用,繼續樹木未完的漂流旅程。在幾千公里外瀨戶內海的豐島沙灘上,理解這些樹木是遠從台灣原始森林中而來的日本遊客的驚嘆訝異與我們自己對這些樹材的情感是一樣的。木質的粗獷,從手心的撫觸透底到內心而成為溫潤的感動,不再是過去歷史中的漂流事件所引發的恩怨,不再是從誤解、衝突、戰爭、殖民佔領的資源劫奪伐取,而是透過藝術文化美感創作的交流所實踐的。這正是我們一路漂航與對作品意涵詮釋的核心:藝術是可以回看與承擔歷史課題的。
在瀨戶內藝術祭中,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們無限創意揮灑的作品,它們散佈在這些島嶼的各個角落中,讓人們前來駐足、參與、欣賞,這有何等的意義與啟發?當我們看見觀眾投入專注的藝術作品賞析的眼神時,我們深刻從中感受到對作品付出心力的回報。在那瞬間的交流中,藝術作品的價值與成就在當下無以論斷。但是關於我們自己的島嶼,關於我們環境,關於創作者的藝術美感表現,與對欣賞者的體貼,仍有許多是值得我們無限深思的。或許「漂流」是一個不錯的好方法。
海之鏡/鍾喬(差事劇團團長)
夏日的瀨戶內海,腳蹤必須沿著樹木或日式平房延伸出來的短短遮蔭,快速地移動。否則,炙烈的陽光難免灼燙脆弱的顏面肌膚;然則,恰是在這樣季節,結合巨型裝置藝術的旅行劇場,揭開了演出行動的序幕。
豐島,瀨戶內海諸島嶼中,一個曾經於1970年代備受化學廢棄物汙染的島嶼,歷經海洋環境整治後,雖然人口外流之嚴重,已然無法再生其日常生機,卻因「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發生,搶回了復甦在地產業及文化資源的動能。
尊重在地海洋、地緣及人的生態,「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以自然環境出發的特殊地景藝術"Site Specific Arts"展現另類全球化的思維,引發全球高度重視此一具當代生態環境特質的藝術祭。
「海的復權」是瀨戶內藝術祭2013年的主題。逆反其意義背後的象徵意涵,說的恰恰是海的滅與生,藝術祭以自然環境為主題,有其當代的普及性,不太足以為奇。但,老人與海在資本競逐的世界中枯萎化、空洞化,則死滅與沉寂成為再生的動能,旅行中移動的劇場恰在這樣想像下逐漸成形。誠如北川所言:「海洋不是隔開人與人的壁壘;相反的,是連結人與人的通路。」這理念當然適切並很親民,但真正能化為具體創作的內涵又是什麼?
於是,藝術家林舜龍及其原住民團隊,以實體九公分的棋盤腳種子為原型,轉化成九公尺大的藝術作品,宛似一粒巨型的種子船,置放在豐島的甲生小村海岸邊。較為深刻的藝術內涵,更表現在作品以八根八八風災沖刷而下的漂流木殘枝,作為支柱的事實上。
《棋盤腳種子船》這件藝術作品,自然形成旅行劇場跨島表演的原生基地。這時,媽祖的民間意象轉化成一具大布偶,差事劇團的《海洋女神》的戲碼如此誕生。它也象徵著從種子船的內在衍生出去的藝術生命。為了在移動過程中,隨時因地就能形成落地掃的舞台,我們讓海洋女神大布偶張開長長布繡,象徵隨時得以圈出護守海洋子民的雙臂,形成移動式的劇場。
後記
跨越國境,發現生生不息的生命地圖
當我們不再以國境來隔離人與人的關係,而 是以海洋為彼此之間的連結介面時,我們的世界地圖會改變,它會是一幅美麗的山川湖海,萬物隨著大氣海流在晝夜時節中,生生不息流動的生命地圖;而不是一張 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政治地圖。種子船嘗試著以藝術的形式,及具體化的行動,來詮釋生命乘載與文化連結的深刻內涵。
2013年冬天,瀨戶內海特別冷,豐島甲生村罕見地下起了雪,村民寄來雪地上種子船的相片,雖然村老大努力到最後,還是未能留住種子船,但我想它將永遠停泊在村民的心中。
2014年夏天,在胡蘭小姐的贊助,和宜蘭縣文化局秋芳局長的媒合之下,種子船回航台灣現身宜蘭童玩節,在冬山河畔和孩子們說故事。
在此之後,種子船不僅被選登為藝術祭專刊的封面,更被編入日本中學生的美術教科書中。
2016年,種子船將載著台灣的氣息及《世界的孩子》(我參加2016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新作品),再度揚帆前往日本,參與第三屆瀨戶內國際藝術祭,長期停泊在高松港邊,期盼溫暖南國的種子,能在此寒冷的北國,落地生根,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