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天堂的形狀
雖然這麼講有點不像樣,但我是個不太懂得表達自己的人。可能有人很想指著我的鼻子說,一個寫小說的人居然不會表達?搞笑呀!但這是千真萬確。我出生在一個很忙碌而傳統的家庭,身邊沒有年紀相仿的兄弟姊妹,大人們都忙於工作,就算有空也不會跟小孩聊天,自然而然,我成為一個不懂得表達的人。
我就讀的國小是個有名的流氓國小,下課打架是家常便飯,再誇張一點抽菸、吸食強力膠也有,更別說偷竊、勒索、霸凌都是常見的事情,當時的我也不是多乖巧的孩子,可是周遭朋友日漸墮落的身影還是令我害怕。
沉淪是不知不覺的,可是向上爬需要有極大的覺悟。但是向上攀升,成為社會的頂尖人物、站上金字塔的頂端,真的就能達到快樂嗎?這是我長久以來思考的問題,也是我藉由猴子這個角色想表現的理念。
鬼、小江、猴子這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各自代表年輕人常見的特質,鬼得過且過的悠哉、小江對未來的焦慮,猴子在前途和自我當中的難以選擇,而他們在這些表面的包裝下,心底深處還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憂鬱。這些都是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正面臨的處境,我寫這三個角色,也是在寫許許多多和他們一樣的年輕人。
當社會失去了正義、人生失去了目標、師徒失去了信任、情人失去了感情,只剩下猜測、算計、隱瞞和拋棄;咬牙容忍,受盡一切折磨才拿到手中的,真的就是夢寐以求的幸福嗎?而當初為了獲得幸福拋下的,會不會才是真正值得守護的寶物?
如果我是個哲學家,這應該會成為我這一生的課題,但我是個寫小說的,所以我把這個問題放在情節中,讓大家一起思考。
導讀
掩蓋過去的人
對比司馬宏從前皆以少年、學生為主的校園冒險小說來說,這本以三個二十多歲青年為主角的小說,是十分特殊的作品,不僅題材擺脫往常學生間青澀的友情、親情、愛情,把故事的舞台從清藍色的校園故事拉到漆黑的天橋底下,故事情節也更加現實、激昂,超乎以往故事的格局。這本書,是司馬宏寫作生涯的一次重大突破。
司馬宏剛開始寫作時機,正好是台灣輕小說最沸騰的時候。既然要寫,那就以獎項為目標吧!
這麼想的他開始尋找國內大大小小的小說獎,也寫成了第一篇長篇小說《火的軌跡》。
這篇發生在虛構的城市─絳南市,描寫一群以高中生為主在城市裡頭生活、冒險的故事,是司馬宏寫作的起源。雖然小說內容有些天馬行空的成分,但參考了不少他童年時的記憶,可以說是司馬宏的回憶錄。
《火的軌跡》可惜沒有在小說獎得到獎項,但卻受到電子書出版社的重視,順利的出版電子書。而受到電子書出版社邀稿,他接著寫作第一部短篇小說,《未成年的城市》。
《未成年的城市》算是《火的軌跡》的前傳,一群鄉下國中生四處打架、玩鬧、惹事生非卻生活的無比痛快,跟增添奇幻元素的《火的軌跡》比較起來,《未成年的城市》更顯得貼近現實。
裡頭青少年與同儕、家庭的問題也跟著凸顯出來,在校園類型的輕快節奏中,帶著點青少年們不被成年人了解的悲哀。
而後出版為實體書的《夢想狙擊社》則回歸到歡樂、幻想的類型,這本主角們的年齡層上升為大學生,以一群為了實現夢想,並想幫助別人完成夢想的大學生們組成的一個社團,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解決社員們的問題。
除了玩樂性質的電子書《下一步》之外,司馬宏早期的作品,全都是以學生、校園為主,以尚未成年,處處受制於成人,但反而更無拘無束的國高中、大學生四處闖蕩、冒險的故事;當然一方面也是當時風氣使然,以學生客群為主體的小說賣得比較好。
所謂的校園,就是被成人所保護、照顧的環境,在這樣提倡夢想、奮鬥、努力、勝利、收穫的小型社會裡,黑暗、低俗、下流、傷痕通通都不存在,書中角色們希望的,就是一個和樂融融,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的美好大結局。而主角,就是帶領大家迎向光明未來的夢想家。
司馬宏花了很長的時間去研究、思考輕小說,寫作出來的故事也每每令人大呼過癮。然而,他在只屬於未成年的校園故事中,總是參雜了些許成人的事物,自然而然讓角色們去跟大人─也就是未來自己進行衝突。
主角們必須處理家族舊時的恩怨,自己與親人複雜的情感關係,或是解救岌岌可危的家族繫絆。
隨著作品累積,他也漸漸對輕小說,也就是專給青少年讀者看的讀物裡,綁手綁腳的潛規則感到拘束,也以此為契機,創作出這本《私法的規則》。
《私法的規則》是司馬宏欲突破自己過去校園小說的框架,回到過去自己創作的起點─家與家人的關係,極具代表性的作品。在過去小說底下,那些無憂無慮成長的學生們,在《私法的規則》成長為大人。雖然有著大人的身軀,卻還是懷抱著幼小、脆弱的靈魂。他們不再被成人社會所保護,反過來成為應該保護弱者的強者。
司馬宏讓那些受過傷害但沒有痊癒,而是隱藏傷痕的少年長大成人,然後回頭望向那些與自己不同但又無比相同,即將受到傷害的幼兒,此時,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在司馬宏的小說中,血緣和認同是兩大重要元素。不論是《未成年的城市》那群問題家族出身的不良少年們,在家族中無法得到認可,只好向外尋求容身之處;《火的軌跡》中,女主角被舅舅一家收養,感覺到強烈的格格不入;《夢想狙擊社》主角與父親關係惡劣,甚至連放長假都不想回家,寧願窩在學長的宿舍裡。他們都擁有一個家,但儘管如此,家也只是一個令他們覺得悲傷、抗拒的地方,角色們在本該獲得保護的家庭內被傷得傷痕累累,只好把渴望陪伴的雙手伸向了朋友。
《私法的規則》則直接抽掉了血緣這個部分,將所有的心力用在討論「認同」這個主題上。
這本書的主角猴子,擁有一張漂亮的學歷、穩定的工作、溫柔的女友、待他如子的良師,在社會地位上如此富有的他,卻失去父母、沒有親人,身上還帶著被人譏笑為殘廢的燒傷,當猴子將外在的打壓和排斥,視為毒販父親為他帶來的影響,所以極力想擺脫過去時,一個出生在問題家庭,猶如過去的自己的小女孩秧秧出現了,這讓猴子陷入一個問題。
他該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去解救一個還沒有受傷的靈魂;還是忽視對方,緊抓著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東西不放?
掩蓋過去的人,到底能不能獲得認同?這是這本書一大主題。除了猴子之外,虛度青春的鬼還有大學生小江,都有各自的問題,當他們聚在天橋的香腸攤旁閒扯淡,漫談著生活、愛情、未來、哲學,其實都是對現實社會的一種反抗,他們談論它卻不加入它,任由自己最美好的時間在無意義的話語中飄過。
這其實是一種深刻的社會現象,當未來失去了希望,年輕人們就算懷抱再多的夢想,也不堪所謂的「出社會」這樣一記重擊,也許我們能視為,這是司馬宏對過去自己寫作的校園小說,一種反思與反動吧。
因為脫離校園這個佯裝平和的領域,《私法的規則》裡無所適從的青年們,他們的孤單和寂寞不再是因為成人世界的不了解─因為他們已經是成人。也失去一個可對抗的目標,所以他們最大的阻礙和心結,源自於自己內心。
而人可以孤獨地活下去嗎?
《私法的規則》裡沒有親人的猴子極力想表現出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去傷害任何人的一面,但在小女孩秧秧出現後,那張冷酷的面具漸漸剝落,對這樣一個看似強硬的角色來說,他心底最卑微的渴望,也不過是想抓住那如流星般燦爛,卻也稍縱即逝的安全感罷了。
這次的故事雖然少了司馬宏小說中,常有的少年插科打諢的玩笑話,但多了哲學方面的思考。不論是齊克果的非此即彼;做這件事會讓人後悔,但不做也會使人後悔。費爾巴哈的唯物哲學觀,以及隱藏了盧梭的說謊論;撒謊是掩蓋我們應該揭示的真相,但如果這是個不值得澄清的真相,那麼沒說出來也不算撒謊。
人生是現實的,也是哲學的。
以博學的鬼為主,在天橋下談論的種種,表現在這些青年的生活中,他們就像一群生錯時代的魏晉清談才子們,靠著哲學忘卻生活的苦悶,卻也在哲學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作家 檸檬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