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巴塞隆納,我根本還沒去過∕吳念真,作家,導演
記得是56歲生日過後不久的一個清晨,四五點左右吧,當我好不容易在舞台劇的劇本初稿上打下「燈暗 劇終」這幾個字之後,整個人忽然陷入一種完全茫然、空白、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的狀態裡。
前一刻分明還在耳邊縈繞的蕭邦的鋼琴曲以及書桌下老狗打呼的聲音也嘎然消失,只剩下嗡嗡的空音,眼前一片昏黑,隱約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進腦袋:我會不會就這樣…就這樣走了?
後來當然沒事,否則此刻你就不會看到這段文字了。
有一天把那種狀態說給一個朋友聽,聽完之後他默不作聲地拿出一張紙來,在上面畫了一個圓圈,再把它分成八等份,然後盯著我看,說:「這是你的人生,如果你有幸活到80歲的話……」,然後他塗黑了其中五個半空格,說:「這是你已經過完的人生…」,接著他又塗黑了半個多空格,說:「這是你睡眠以及可能什麼事也不能做,只能躺在醫院的時間,然後你看,你的人生還剩多少?」
老實說,當時我還真的有點嚇到,因為眼前剩下的只不過是微小的一格又多一點的有限「人生」。
這個冷酷的朋友看著我的臉,又不慌不忙地加了一句,他說:「而你確定你真的能活到80歲?」
也是那一天,我們認真地談到在有限的生命裡有哪些事想做?有哪些地方是非去不可的地方?
記得我列出來的地方是:大溪地、搭火車橫貫西伯利亞到莫斯科、以色列以及西班牙。
或許你會問:為什麼只有這幾個地方?又為什麼是這些地方?
這麼說吧,在這之前總覺得儘管世界再大,只要有心有意,應該沒有不能抵達之處, 比如因為參加影展,曾經九天之內從希臘的鐵薩羅尼基到義大利的都靈,再從那裡到法國南特,然後轉東京停留一晚,第二天一早回台灣。
朋友說歐洲的那些城市去的機會不多,既然去了為什麼不多停留,走走看看呢?
記得當時我的回答是:以後總有機會,想去的話隨時都去得成。
然而沒過幾年自己就比誰都清楚──難了。
因為想像不敵現實,想去的地方很多,但上帝可不一定給你足夠的機會和時間。
幾年前因為工作的關係去了非洲的馬拉威、甘比亞以及太平洋中的幾個島國,馬紹爾、吉里巴斯……記得告別的時候我都已經可以非常坦然、非常誠實地跟那些短暫相處過的異國朋友說:「如果說我們將會再見…那一定是一種欺騙,我只希望此後我們可以偶然想起彼此,並且記得曾經相遇的緣分。」
就因為已經清楚機會和時間的限制,所以在所剩不多的人生空格裡,我只列了這幾個地方,至於理由…非常個人,當然也非常主觀。
大溪地:因為太多人說過,那是一個美得讓人不想回來的地方,是世界的盡頭,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那何不去盡頭先探探天堂的外觀?
西伯利亞橫貫: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地方和什麼樣的氛圍竟然可以出現那麼多偉大的文學家、音樂家……以及,說來幼稚,或許只想感受一下火車穿越一片雪原時的那種壯闊和寂寞。
以色列:是什麼樣的人民、什麼樣的意識、什麼樣的生活型態讓這個國家可以這麼堅硬、這麼尊嚴地存活著?
西班牙:奔牛節、畢卡索、哥倫布、唐吉軻德還有佛朗明哥……你想到的是什麼?我想到的是狂放不羈、毫不壓抑的激情以及其中所隱藏的深沈的憂傷;對我來說它就跟我所認識的許多才華洋溢的創作者一樣,是一個躁鬱交叉發作的藝術家國度。
當時只不過覺得是朋友間的閒談罷了,沒想到朋友卻銘記在心,在過去的幾年裡他細心地安排了行程和旅伴,半強制般地帶我去了西班牙,去了大溪地,完成了心願的一半。
兩次旅行同樣的感受是不虛此行,而相異的地方說來話長,如果用最簡單的區分的話,我會說大溪地是完全放空,而西班牙則是無止境的衝擊和吸收。
西班牙之行我們有非常優秀的隨團導遊謝佳青先生,一路的背景說明集合起來就像一本既通俗又豐富的西班牙歷史和文化史,唯一的缺憾是每個城市的在地導遊並不一定清楚我們的需求,或者因為語言的隔閡,部分解說或問答之間總有意猶未盡或隔靴搔癢的感覺,直到我們到了最後一站的巴塞隆納,遇到了儷瑾。
其實在去西班牙之前我最有興趣的城市就是巴塞隆納。
從氣候來看,它有點像台灣,溫暖潮濕,夏季炎熱;而如果從歷史和政治的角度來看,某些部分和台灣更有某些相似的地方,比如在長遠的歷史過程裡不同的統治者帶給這個城市不同的文化,它所在的加泰隆尼亞地區和台灣一樣,慣用著不同於官方的語言。
忘了曾經在哪裡看過一個記載,說建築家高第在西班牙國王為彰顯他的成就而頒贈國家獎項的大典上,他堅持地、自信地用加泰隆尼亞語致詞,這樣的描述讓我印象深刻,永生難忘。
或許因為這樣,當我發現擔任當地導遊的儷瑾竟然是「台灣同胞」,而且是官方唯一認可的華文導遊的時候真是開心,因為除了不會有其他城市導覽過程中因為語言問題所導致的缺憾外,說不定更可以從她長久在這個城市生活的觀察和體驗裡額外地知道一些屬於她個人的心情感受。
沒想到當知道我們在巴塞隆納只有三天的停留時,她的臉上竟然微微地有一種訝異和惋惜的神色。
而三天之後,我似乎都能理解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的理由。
巴塞隆納是一個無比豐富的城市,儷瑾一直提醒我們:它不僅只有高第而已。
然而,光高第已經足夠讓我們沈迷,讓我們俯首謙卑了。
記得走過他留在巴塞隆納的許多建築作品,最後走進已經施工百年而至今尚未完成的聖家堂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覺得他應該才是上帝精心創造的人吧?比較起他來,我們都只不過是蜉蝣而已,朝生暮死可矣。
可是,巴塞隆納的的確確真的不只是高第而已。
三天之內,儷瑾帶著我們四處趕場,但我老覺得她就像帶我們走進一個古老的圖書館,手裡隨意拿起來的一本書還沒看完,發現其中某個描述就得要再讀另外好幾本書來補足;而別說那些古蹟、建築所蘊含的文化底細了,光是看到街頭那些衣著光鮮、神情怡然、笑容滿面的人,你更不禁會滿腹狐疑:這不是失業率高得嚇人的國家之一嗎?他們為什麼都沒有一點憂戚之色?還有,加泰隆尼亞的文化自信和尊嚴又來源自何方?而這些卻又不是那些建築、古蹟,不是光幾天走馬看花似地停留就能得到解答的。
儷瑾或許知道許多人跟我一樣,想知道更多巴塞隆納,卻不一定有足夠的機會和時間,於是她用一個專業導遊的角度和幾年來自己的觀察和體驗,用超過十萬字的這本書來跟我們細說這個城市。
記得將要離開巴塞隆納的那天,我跟儷瑾說:這是一個我會想再來一次的城市,而且希望可以待得很久。
而看完這本書之後的感覺是:巴塞隆納我根本還沒去過,前次不算,上帝應該願意給我另外一次機會以及時間,讓我帶著這本書慢慢地走進這個城市,去印證、去品味她的豐實、熱情、浪漫,以及她自信、歡樂和可能的哀愁。
自序
我在西班牙度過人生一半以上的歲月,剛開始是住在西班牙南部的度假區——太陽海岸,在那裡接觸到西班牙友善好客的人情、快樂開朗的人生觀和懂得享受的生活態度。後來北上潘普隆納(Pamplona)讀書,在那裡認識到另一類直爽粗獷的西班牙人。最後,我落腳於巴塞隆納,在美侖美奐的舊建築和新奇創新的當代建築之間,有大城的喧囂、古城的沈悠和現代都市的活力。在這裡,我知道什麼叫百看不厭,可以天天經過聖家堂,天天驚歎,也可以天天經過名建築師設計的當代建築,看它們是怎樣一磚一瓦地建造起來。
就這樣,一轉眼,我在高第的城市住了15年。
住在高第的城市是一種榮耀,以玩維生更是一種享受,因為,我的職業是中文官方導遊。整個巴塞隆納城就是我的工作空間,我可以說是進去聖家堂最多次、以中文為母語的人。
身為通過國家導遊考試的官方導遊,打從好幾年前起,我就成為遊客和西班牙之間的橋樑,因為旅遊不只是玩一玩、照照相而已,在每個景點的背後,有她的歷史故事,有她的民俗風情,有她的文化背景;巴塞隆納除了高第,還有一磚一石的故事、稀奇古怪的百年老店、特別的市集、與眾不同的餐廳和不能錯過又別具特色的巴塞隆納生活體驗!
一年前,繆思主編曹慧邀請我以官方導遊的身分寫書,和大家分享「只有在地人才知道的巴塞隆納」,在這個寫書的過程中,我更加體驗到西班牙的熱情、巴塞隆納人的好客和台灣親友團的支持。
書還沒有出版,就已要感謝好多人了!
透過臉書相認的國中老同學蔡心語是第一個幫忙的人,感謝她耐心地跟我這個對中文法律名詞完全沒有概念的人,解釋合約裡的每一條每一項。
而家人朋友的鼓勵和體諒,更是我這幾個月一邊帶團一邊寫書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遠在台灣的父母常常關心地問:「書寫好了嗎?」弟媳婦三不五時寄小姪女的照片給我,讓我在忙碌焦慮中因小姪女燦爛的笑容而能保持歡樂的心情。連家裡的寵物們都知道我很忙,很認命地忍受冷落,乖乖待在一旁不敢吵。
巴塞隆納的許多景點都有影像版權,不是自己帶專業相機進景點拍照就可。在米拉之家、加泰隆尼亞音樂廳等更有特別聲明,可以照相留念,不能有商業意圖,任何商業行為都必須申請他們的許可;而這次為了出書,我當然守法地申請許可。
在巴塞隆納的製作人Roser Salvado的幫忙下,巴塞隆納畢卡索美術館、米拉之家、巴塞隆納當代藝術博物館、城市歷史博物館、波布雷特修道院等允許我刊用景點內部的照片;市政府城市環保服務局允許我刊登所有公園綠地的照片;加泰隆尼亞地圖學院提供地圖;攝影師Rafael
Caballero提供照片;聖家堂的檔案館提供教宗來訪的照片、教堂的平面圖和空拍影像;巴塞隆納疊人塔協會提供壯觀的疊人塔照片。而加泰隆尼亞音樂廳、桂爾紡織村、密斯.凡德羅基金會、城市歷史博物館等看到我的照片之後,竟然說,他們有更好更棒的照片可以給我!
在「高第之友」(Amics de Gaudi)的祕書長兼聖家堂建築團隊建築師Jose Manuel Almuzara的幫忙下,我如願採訪到2012年10月剛退休的聖家堂首席建築師波內特(Jordi Bonet)先生,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聽波內特先生講聖家堂,比讀遍家裡二、三十本關於高第和聖家堂的書還有收穫。
就連在旅遊界以大牌出名的「四隻貓餐廳」(4 Gats)都很有人情味,在集團經理Silvia Ferre的幫忙下,主廚Simo Tomas特別為了書上的加泰隆尼亞美食那一篇做了滿滿一桌佳餚讓我拍照。Marina Moncho's餐廳的經理Xavi Creus和Jose Antonio Novo也親切地讓我去拍他們以海鮮飯團餐出名的海鮮飯和海鮮麵。
在寫書期間,好友Mb不但陪我到處照相,還幫我畫了幾幅精美插畫。完稿之後,好友周彥慧(Yenhuei Chou)更在百忙中抽空幫我校稿,甚至書稿還沒交,好友吳彩娟(Lilia Wu)就已一口答應要幫我審視編排後的內容,而書還沒出版,名廚王嘉平也熱心地提供他的餐廳來當新書座談會的場地。
雖然巴塞隆納和巴黎、羅馬等觀光大城一樣,有不少專業小偷扒手,但是,就像沒人會因為車禍頻傳而不出門一樣,我們不能因為巴塞隆納的治安而失去欣賞建築藝術、體驗生活、品味美食的機會,只要小心,一定可以開心平安地玩一趟巴塞隆納,因為有很多東西需要親身體驗才能真正的感動,就像街頭樂手一樣,他們的音樂無法用筆墨形容,要親耳聽到才能體驗到這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在此,感謝我的家人朋友和巴塞隆納熱情的人們,也歡迎大家到巴塞隆納經歷熱情和藝術的洗禮,或是舊地重遊,體驗「只有在地人才知道的巴塞隆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