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千年之後,還有赤兔馬 陳允石
想像你是匹一日千里的絕世良駒赤兔馬。你背上坐過呂布,也坐過關雲長,而當大將隕歿,你會何去何從?
想像這匹一日千里的絕世良駒赤兔馬就出現在你眼前,但你既非呂布、亦非關雲長,沒有大將的氣度與能耐一蹦蹦上良馬背。你會放棄駕馭的機會,還是會為了駕馭而竭盡所能去成為知馬的孫陽,並且願意理解、包容隱伏在這匹馬盛名之後的煞(這顯然該歸咎於三國時代過於動盪不安,屬於整個大環境的問題,不過,你也知道騎過赤兔馬的人都……)?
紅眼這部《赤神傳》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此:赤兔馬的八千里路雲和月。在正史中,呂布死後,赤兔馬便不知去向了。到了《三國演義》,曹操擒呂布、得赤兔,隨後為了邀關羽入魏而贈赤兔,於是赤兔馬開始與美髯公征戰沙場,也於是有了第七十七回這幾句描述:「關公既歿,坐下赤兔馬被馬忠所獲,獻與孫權。權即賜馬忠騎坐。其馬數日不食草料而死。」赤兔馬的形象由良馬(戰具)拉抬到具有強烈忠誠意識的家臣,其火紅的毛色,似乎成了赤膽忠肝的外顯符號,寧死不食敵糧草秣,寧死不易主。再過渡到《赤神傳》,赤兔馬是馬又不只是馬,除了馬性,更顯露了人性,所以是「他」不是「牠」。他是最後一名關家將,而隨著情節的開展,我們也從他的際遇看出他的個性,他念主的悲悽、湖海飄零的鄉愁。
便是赤兔馬的八千里路雲和月,只是赤兔走一遭天涯,也走出了三國時空的版圖一路來到明代(或有誤解;讀及文中說書的笑笑生和傳教士,我就私自為該章劃分了年代)、現代,甚至無法明確定義為近未來或遠未來的神聖艾比斯零年。生有時,死有時,關公亡年五十八,關平與那位自嘲「老子不過是個洗茅坑的」的青龍偃月都死了,該死於三國時代的赤兔卻安然活過之後的幾個∕每個世紀,相繼與芳芳、天蠍座∕飛龍在關廟、高速公路打卡,又不知不覺和異族的六個生命體締為阿卡迪奧七人眾。時間終會汰換時間本身與時間內的人事,即便是跋扈囂張、頑強專恣的艾比斯大公也在十八歲的最後一天迎來末日,人生果如白駒過隙。但時間難以汰換赤兔,頂多為他冠上不同的稱號,靜靜看著他以公子紅、陽炎、紅孩兒等身分遭逢時序的輪轉。赤兔要老,會老在千年之遙的未來。
然而赤兔終究是馬,一匹馬儘管賴活,又能喘完多少歲數?故事到了第三章,赤兔回歸原鄉,又在原鄉失去歸屬,之後(第四章)的敘述便是一段夢的場景,接著做夢的芳芳在清醒時邂逅了赤兔。夢是一種精神狀態,不過在這裡,我試圖將夢解釋成一種多重次元的跳接,一種打破時空結界的經驗。那麼,有沒有可能,芳芳在現實之中遇到赤兔,只是一段夢境的二度、三度延續?有沒有可能,她和他同時睡著而達成某種相契的頻率,以致兩者相互現身彼此的夢裡,交代一切貼近現實的虛妄?有沒有可能,那位電玩達人天蠍座自始至終都沒有走出網咖、搭上開往貓空牧場的巴士,那位罹患腦腫瘤的十八歲少年只是在恍惚之中誤以為自己已弒父奪權,登上帝國寶座?有沒有可能,其實結尾堂堂登台的最終大魔王,從下一個世紀而來的未來人,純粹是赤兔在夢的象限裡見到的有機體?有沒有可能,這些全是赤兔在悠長睡夢中清晰無比的斷片,然後,夢醒的赤兔終於領悟自己不應只是最後一名關家將,終於想到,忠義,必忠於最初之主,呂布?
但我不願如此理解《赤神傳》。這樣的假設只是相對理智地框限赤兔身為馬所應該有的正常歲數,只是為了顧及事實而將赤兔從《三國演義》或繽紛多彩的民間傳說中抓回正史,否定他生命中那些尚未論定,也無從論定的一切可能。說不定,作者也是這麼想的吧。畢竟,若要回歸正史,「牠」就不會是「他」了。這種充滿想像,甚至馳騁著Sci
Fi精神的「補遺」,更適合在正史中行蹤成謎的赤兔,否則所謂馬中赤兔,恐怕只是在腳程上比普通戰馬來得快些罷了。
大概交代至此,接下來,請品味紅眼以宜古宜今的語言(隨著赤兔所處時空的推移,作者也變換敘述的筆調,有擬古韻文,亦有稀釋成日常使用的白話)、精心鋪設的情節,以及豐富的文史涵養呈現出來的文字電影。建議於主角赤兔之外稍加留意「青龍偃月」,也建議讀完後悉心比較正史、野史,甚至電玩版本中角色形塑的異同,相信你會得到更多樂趣,挖出作者埋在文字之中的幽默。
陳允石:小說家、自由譯者。著作《履禮怨》;譯作《波特諾伊的怨訴》(合譯)、《綠野仙蹤》。
作者自序
不妨自我介紹,我是紅眼。很多人初次見面都會跟我打聽這個筆名、暱稱的來龍去脈。通常他們都得到一個具體而合理的答覆,比如說我很喜歡紅色。我不是不喜歡紅色,而是我從來不相信有人天生就喜歡紅色,總是因為一些被愛上的東西,最終愛上紅色。本人屬於後者這個原因,而《赤神傳》要講述的事情,同樣不是關於唐三藏取西經、牛魔王甚至火焰山諸如此類,這個故事的真正主人公,是傳說中的赤兔馬。
繼去年首次以孔雀東南飛的形式出版《小霸王》(台灣)與《黃巾賊》(香港)這兩本長篇小說,名為《赤神傳》的第三本也相信是最後一本以三國時代為題材的系列最終作品,如今在台灣明日出版社的幫助之下,順利壓軸跟讀者見面。先不要問這次負責領銜主演的赤兔馬為什麼會變成紅孩兒,各位讀者很快便會發現它似乎跟三國演義沒有太大的關連。經歷過《小霸王》非常自我的外傳式創作,以及《黃巾賊》對經典歷史的重構,作為這個系列的終曲,最後的《赤神傳》正期望以完全不一樣的規格、姿態與故事軸心跨世降生。
請問,您相信輪迴嗎?害怕死亡嗎?那麼,永恆存在嗎?陳奕迅有一首廣東歌,黃偉文填的詞,個人而言非常的喜歡。它起首便唱述,人一生很少多於一世紀。是的,人生幾度寒暑,能談多少戀愛?再喜歡旅行冒險,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夠跡遍小小一顆地球,何況數十年後大概還有月球、火星、冥王星等待世人的足跡。任君奔跑,即使是絕代無雙的運動員,都逃不過數年光景便要引退。凡人一生,遇到的迷人故事或精彩情節能有多少?最恐佈的是,假如神明讓我們的生命永恆不滅,但苦等萬年千秋,人生仍然平淡枯黃。然而,我是個比較有福氣的人,能夠創作自己喜歡的故事情節,雖然真正遇到的奇人異事不如《赤神傳》裡面的赤兔馬多,但閉上雙目,換來無限接續的人生,稿紙上依然活得很豐盛燦爛。
對作者本人來說,《赤神傳》也可以說是一個人生階段的堂皇結束。喔,跟一些讀者朋友不是才剛初次見面嗎?
那麼,不久的將來,期望在下一部全新的作品久別重逢,述說下一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