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役列車

　　我所擁有的，就是一無所有
　　芥川賞受賞作
　　舔舐墮落，以匍匐之姿奮力掙扎的邊緣之書
　　打破純文學銷售迷思，一個月內熱銷200000冊
　　撼動人心，私小說書寫的新豐碑
　　吞噬青春生命的孤獨與貧窮……

　　國中畢業，性犯罪者之子，這樣的北町貫多只能有一天沒一天地去碼頭隨便幹著苦力，下工後就馬上拿著賺來的錢衝去填飽肚子，把廉價酒往肚裡灌，然後再嫖便宜的骯髒妓女，日復一日。然而，有一天在工人們所搭的小巴上，竟然意外地出現了一個與他同齡的十九歲大學生，擁有著和他截然不同的年輕靈魂，並且充滿陽光氣息。於是，北町貫多第一次有了想要「朋友」的渴望……

　　以北町貫多這個名字，西村賢太向這本小說的讀者們緩緩抖落自己在十九歲時，曾想抓住閃過生命中的一道微光，卻笨拙失敗的一段故事。

　　接著，因緣際會下接觸到私小說並大為傾倒，開始踏入文學界的貫多，在不同年紀展開了不同際遇。即使如此，他仍舊是個令出版社編輯大為光火、落魄到眼淚滴在衣袖上的無名作家。即使如此，四十多歲的貫多也依然努力堅持自己的寫作，巴望著自己一直奢望的川端賞。此時的他有一個迷信──到舊書店買下川端康成的作品，也許就能帶來好運。他卻在舊書店挖到一件意外的寶物……

　　特別收錄代表作〈落魄到眼淚滴落在衣袖上〉，沉浮於怠惰之海的自我諦視與覺悟！

作者簡介

西村賢太

　　出生於東京都，家中經營小型貨運行。

　　十一歲那年，父親因為猥褻罪入獄服刑，從此跟著姐姐和母親相依為命。

　　中學畢業之後沒有再繼續讀書，先後曾經做過碼頭苦力以及寄居於餐飲店工作，以出賣肉體勞力為業。後來因為藤澤清造的文章而接觸私小說並大為傾倒，開始踏入文學界；其間曾經因為暴力事件而兩度遭警方逮捕。

　　二○○六年以〈將死之身的奮力一舞〉入圍芥川賞、三島賞；以〈一夜〉入圍川端賞。二○○七年以〈暗渠之宿〉獲得野間新人文藝賞。二○○八年以《數零錢》再度入圍芥川賞。

　　二○一○年終於以《苦役列車》榮獲芥川賞。

譯者簡介

張嘉芬

　　成功大學中文系畢業，法政大學日本文學碩士。留日期間搭電車走訪日本各地，迷戀在慢車裡奢侈揮霍時間的旅行。期許自己當個講究文字的譯者、及精準的口譯員。譯有《影之車》、《美女罐頭》、《幸福之書》、《不學無術的偵探學園》（新雨出版）等書。

一

以往，北町貫多的一天，是從睜開眼睛後就先二話不說前往走廊盡頭、萬年充滿糞便臭味的公用廁所開始的。

用手指把早上因勃起而堅挺得鼓脹的陰莖勉強調好角度，弓起身子把大量的尿排進馬桶裡之後，原本他是可以一股作氣，直接在旁邊的洗手台把臉也順便洗好的。然而，他卻走過洗手台，回到自己的房間，倒臥在那條用來當床墊的毛巾被上。

緊接著他就會開始一邊抽著HI-LITE香菸，一邊想著「今天究竟要不要去工作」。直到日上三竿，都還在跟自己那天的心情拔河。

這樣的貫多，十天前剛滿十九歲。但他一如往常，靠著碼頭搬運的零工生活。

國中畢業至今，他就仰賴這一點進步也沒有的五千五百日圓日薪維生，日復一日地過著邋遢的日子。

當然，貫多絕不是心甘情願地變成這樣的。骨子裡遠比別人更愛面子的他，本來應該像大多數同年齡的人一樣，是個以當平凡大學生為榮的男孩，也應該是個把理所當然要會的學問和教養，理所當然地學起來的男孩才對。

然而，別說大學，他連高中都沒去念，當然不是因為什麼特殊緣故，更不是什麼特定出路之類積極的理由。單純只是他那自作自受的、與生俱來的素行不良，還有連英文字母都記不全、差得無人能出其右的學業成績所造成的。以往願意收留他這種偏差值低於三十的學生的，只有夜補校而已，而這對腦筋不好自尊心卻很強他來說，是個奇恥大辱。

此外，雖說在戶籍上已經毫無瓜葛，但他的父親，是個要不得的性侵犯。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造成了他的自卑心態，總之，他認為自己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咬緊牙關朝著平凡的人生邁進，一旦被知道是性侵犯之子，前途就會瞬間化為烏有。這份自暴自棄，讓他更徹底覺得自己沒必要傻傻地再老老實實讀四年夜校，也因此就沒跟當時應該負責輔導他畢業後出路的導師談這些事。這個導師呢，平常就很討厭貫多，對他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完全不試著和他談談，最後還真的就這樣讓他撐過了畢業典禮。結果，貫多淪落到畢業後完全沒有工作的窘境。

當時，貫多從他母親克子那兒硬搶了十萬圓現金，用這筆錢在鶯谷租了間三坪的房間，打算暫時以這個地方為據點，開始找工作。然而，實歲只有十五歲的他，除非有學校的引薦，否則別說是建築工人的學徒，就連送報生都當不成。而這個現實，貫多到了這步田地才終於明白。

起初，貫多從步行可及的、最近的鬧區——上野，一家一家看阿美橫和中央通上的商店門口有沒有徵人的告示。但是，即便真的看到徵工讀生的告示，興高采烈衝進去就會發現，條件都是十八歲以上，而且必須有「高中畢業以上學歷」、「汽車駕照」，壓根兒不會錄用他這種小毛頭的工作。其中，有一家張貼了徵人啟事的咖哩店，都已經把他請到店家後面像是辦公室的地方去了，但毫無社會常識，連履歷表都沒帶的貫多，在幾分鐘之內就被苦笑著趕出店外。

就算說是從一開始就失算，這個國中的時候就經常偷母親的錢到深夜的伊勢佐木町附近遊蕩，一副少年獨行俠模樣的貫多，可是誇張到連獨自生活之後一張廁所的衛生紙都是開銷、租完房子剩下的六萬圓每吃一餐飯都會扎扎實實地減少，這些事情都沒有想過。

這麼一來，貫多已經不能再悠閒地抓著履歷表，漫無目的走路找工作。極度焦急之下，人總是窮則變、變則通的。不知道是在哪裡、怎麼想到的，以往完全沒想過翻翻求職雜誌的他，也學會了找一本一百圓的求職雜誌來看。結果雜誌上剛好大大地刊載著一則不拘年齡、當日發薪的「碼頭卸貨工人」的徵才廣告。

貫多馬上試著打了通電話過去。電話那頭的聯絡人非常乾脆地雇用了他，只問了名字，還說不必交履歷表，只交代隔天早上七點報到，要帶可以弄髒的服裝、工作手套和印章。

貫多覺得集合時間未免也太早了點——徵人啟事上寫的工作時間是八點半到下午五點。但驚訝歸驚訝，隔天，他還是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總算在早上六點爬了起來。離開小時候住的江戶川區，星期日不練少棒之後，就沒有六點起床過了。帶著還沒完全清醒的頭腦，貫多前往位在山手線上某個車站附近的公司。抵達的時候發現公司入口處停著好幾台小型巴士，老少加起來幾十個看起來沒什麼水準的男人聚集在附近。

貫多像是撥開這群人似地，戰戰兢兢擠到報到處報上姓名，負責接應的矮胖中年男人翻開手邊的筆記本掃了一眼，核對筆記本上寫的姓名，確認無誤之後，突然發號施令：「那你就搭那台寫著『五』的小巴。」接著，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貫多是第一次來上工的新人，這矮個子又補上一句：「錢會在工作完後當場發，你先在這裡給我蓋個章。」至此，貫多這個人的存在，似乎就已從他眼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