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莉塔

蘿莉塔
定價:340
NT $ 94 ~ 306
 

內容簡介

我是個怪物,但是我愛妳;
我可鄙、殘忍、一無是處,但是我愛妳,我愛妳……
我的蘿莉塔。

  「少女學」的代表之作,當代「蘿莉風潮」的開山始祖
  從震驚世界的5國禁書,到20世紀最偉大的文學經典
  全新中譯本

◆ 特別收錄:「《蘿莉塔》橫跨美國公路之旅地圖」

  特別取得德國知名納博科夫學者授權,將書中男主角帶著孤女蘿莉塔長達27,000英里、橫跨48州的美國公路漂泊之旅的路線,繪製成地圖,不僅凸顯《蘿莉塔》作為「公路小說」先驅的重要地位,也讓讀者體驗納博科夫筆下一九四○年代的美國風情!

Lolita

  【名詞】 指性早熟的年輕女孩。

  【出處】 來自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一九五八年出版之小說《蘿莉塔》裡的同名角色。──《牛津英語辭典》

  「蘿莉塔,我生命的光芒、我胯下的烈火,我的罪,我的魂。蘿─莉─塔:舌尖從上顎下滑三步,第三步,在牙齒上輕輕點叩。蘿,莉,塔。

  清晨時,她是蘿,平凡無奇的小蘿,四呎十吋高,只穿一隻襪子;身穿寬鬆長褲時,她是蘿拉;在學校她是朵莉;正式簽名時她是朵拉芮絲。

  然而,在我懷抱裡,她永遠都是蘿莉塔。」

  年屆四十的歐裔文學教授韓伯特,在美國小鎮邂逅了寡婦房東的十二歲女兒「蘿莉塔」,深深為少女那既孩子氣、又充滿妖異魅力的矛盾特質所著迷。於是他接近少女寂寞的寡母夏綠蒂、娶她為妻,理所當然成為了少女的繼父。

  正當韓伯特為自己瘋狂的幻想與佔有慾感到罪惡,另一方面又處心積慮、自我欺騙地接近少女時,夏綠蒂偶然發現韓伯特的祕密日記,得知了丈夫的意圖,她在激烈爭執中衝出門外,卻意外車禍身亡。

  於是,韓伯特帶著孤女蘿莉塔展開橫跨美國的漂泊之旅,而逐漸成長的蘿莉塔一方面在誘惑中採取主動,另一方面卻又暗自設法逃離繼父扭曲的掌控。這宿命中互相綑縛的兩人,便一路開向了萬劫不復的毀滅終點……

  在伍迪艾倫的電影《曼哈頓》中,
  在瑪莉蓮曼森的單曲〈心形眼鏡〉裡,
  在躍動的日本動漫畫遊戲中,在迷幻的時尚伸展台上,
  在德黑蘭的女子讀書俱樂部裡,
  我們一次又一次,聽見《蘿莉塔》。
  這一次,讓我們重新閱讀它。

【《蘿莉塔》出版大事記】
  1954 遭美國五大出版社拒絕出版,被迫轉往法國奧林匹亞出版社發行
  1955 出版後,格雷安.葛林讚揚為當年度最好的三本書之一,引起廣泛撻伐
  1956 於英國、法國、阿根廷、紐西蘭、南非相繼遭禁
  1958 在美國上市三週內,成為繼《飄》之後銷售最快的作品
  1962 名導庫柏力克在嚴苛電影審查制度下,將其改拍成經典名片
  1979 「蘿莉塔」風格服飾在日本蔚為風尚,逐漸形成動漫畫界、同人界重要次文化
  1998 高踞美國當代圖書館「二十世紀百大英文小說」第四位經典之作

【書封設計理念】

  自從決定出版《蘿莉塔》與《蘿拉的原型》這兩本主題息息相關的「納博科夫雙書」之後,我們就一直希望能為它們創造一個富隱喻意涵的全新面貌。從一開始,我們便打定主意跳脫長久以來,各國書封以各式各樣的「小女孩」呈現《蘿莉塔》的慣例。考慮到原作者畢生對於蝴蝶的研究與熱愛,深深影響了他的文學創作。於是,我們將其未完成遺作《蘿拉的原型》定義為大師的「天才之蛹」,《蘿莉塔》則定義為大師筆下「最耀眼的蝴蝶」,決定了書封的主圖呈現,作者名稱則用近似「自然標本標籤」的灰色色塊鋪底,再以白色手寫體呈現。

  整體用色上,我們力求「少女」神祕但禁忌的氣息,分別為兩書選了小女孩裙裝上的洋紅,以及蝶翼上一閃而逝的藍紫;封面折口上《蘿莉塔》壓了尼龍網襪一般的曖昧底紋,而《蘿拉的原型》則搭配透鏡般不斷膨脹、收縮的圖紋,表現文字盡頭無窮的詮釋與想像。

  不知道乘坐在蝴蝶翅膀上離世的大師,如果看到這兩本書的封面,會不會願意眨眨他一貫狡獪機敏的眼?

作者簡介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 1899. 4. 22 – 1977. 7. 2)

  一八九九年四月二十二日生於俄國聖彼得堡。納博科夫家族不但文化修養高,並戮力於公職。納博科夫的父親不惜於反猶太主義者為敵,正色敢言,也是反對黨俄國立憲民主黨的重要領導人。一九一九年,布爾什維克革命爆發之後,他即帶著家人流亡異鄉。三年後,他在柏林參加政治集會,為了保護演講者遭右翼人士暗殺而犧牲自己的生命。

  納博科夫及其家人會說英、法、俄三種語言。兒時的納博科夫已開始閱讀喬治.威爾斯、愛倫.坡、布朗寧、濟慈、福樓拜、魏爾倫、蘭波、托爾斯泰與契訶夫,還包括柯南.道爾與凡爾納等暢銷之作。青年時期,他曾在劍橋三一學院修習斯拉夫語與羅曼語系,並於一九二二年以優異成績畢業。接下來的十八年,他曾旅居柏林、巴黎,以「西林」(Sirin)為筆名創作了很多俄文小說,收入來源則靠翻譯、教英文和網球。他也是第一個在俄國報紙發表俄文填字遊戲的人。一九二五年,他與薇拉.史羅寧結婚,育有一子狄米崔。

  納博科夫自一九一九年後流亡英、德、法等國,浪跡天涯,一九四○離開法國,在美國落腳。他曾執教於衛斯理學院、哈佛大學與康乃爾大學。他也放棄用俄文創作,開始用英文寫小說。雖然他在《蘿莉塔》的後記曾說這是「我個人的悲劇,也就是我必須放棄我自然的慣用語,放棄我那無拘無束、豐富且極易駕馭的俄文,改用二流的英語來創作。」然而,納博科夫美國時期的小說或許是他最偉大的作品,包括《庶出的條紋》(1947)、《蘿莉塔》(1955)、《普寧》(1957)、與《幽冥的火》(1962)。他同時把自己早期俄文小說翻譯成英文,也著手翻譯萊蒙托夫與普希金的作品,並出版數冊文學評論集。

  一九七七年,納博科夫在瑞士蒙特勒附近一家醫院與世長辭。

 

作者序
一本名叫《蘿莉塔》的書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我在《蘿莉塔》一書客串了撰寫楔子的約翰.瑞伊,之後我再發表的任何意見難免讓讀者──事實上也包括我自己──覺得那是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在談論自己的作品。然而,有幾項觀點必須在此提出,而我以自敘方式表達,或許可以讓客串版與原版交相融合。

  文學教師傾向於提出以下問題:「作者的目的為何?」或更糟的:「這傢伙究竟想說什麼?」我碰巧是那種一旦下筆寫書,唯一的目的就是趕緊交差了事的作者。如果有人問及書本的源起與發展過程,我就得仰賴「靈感與組合的交互作用」這類老掉牙的措辭。我得承認,這有點像魔術師用一個魔術解釋另一個魔術。

  一九三九年底或一九四○年初,《蘿莉塔》的創作動機首度在我體內竄起。當時我在巴黎,因嚴重的肋間神經痛臥床休養。記憶所及,那最初的靈感悸動來自於一篇報紙上的新聞,內容指出巴黎植物園裡一頭黑猩猩經過科學家幾個月的耐心引導,終於畫出世上第一幅由動物創作的炭筆畫:那張素描呈現的是那可憐動物的牢籠欄杆。我當時紀錄下來的想法與後來的連串思緒並沒有文意上的關聯,然而,那後續的思潮倒是促成了這本小說的原型:一則約三十頁的短篇故事。那篇故事以俄文創作,我從一九二四年起便以俄文寫小說(那些作品在俄羅斯全數遭禁,其中最好的作品也未曾譯為英文)。男主角是中歐人,那匿名的小魔女是法國人,故事發生在巴黎及普羅旺斯。我讓男主角迎娶小女孩生病的母親,那母親不久後病逝。亞瑟(那是他的名字)在旅館內企圖侵犯小女孩不成,縱身衝向卡車,自殺身亡。在某個窗子糊著藍紙的戰時夜晚,我為一群朋友──馬克.阿爾達諾夫、兩名社會改革者和一名女醫生──誦讀這篇故事。我並不滿意那篇作品,一九四○年移居美國後將之銷毀。

  一九四九年我在紐約州北部的伊薩卡市時,那股從未停歇的悸動再度糾纏我。原有的組合以嶄新熱情結合靈感,引導我以全新手法處理故事主軸,這回改用英語──一九○三年左右我在聖彼得堡第一位家庭女教師蕾秋.荷姆的母語。書中的小魔女──這回添了點愛爾蘭血統──差不多就是原來那個小女孩,而「迎娶她母親」這個基調也保留下來。除此之外,這本書算是全新創作,悄悄地長出小說的指爪與羽翼。

  寫作過程進展緩慢,期間出現不少干擾或旁騖。我用了大約四十年時間虛構俄羅斯和西歐,如今我面對的任務是虛構美國。為了在個人幻想的醞釀過程注入些許中等「真實感」(少數不加引號就毫無意義的語詞之一),我必須取得相對應的在地元素。這件事對年屆五十的我而言,明顯比早年在歐洲時困難的多,畢竟當時感受性與記憶力都處於顛峰狀態。其間也穿插了其他書籍創作。有那麼一、兩次,我幾乎燒毀那未完成的草稿,我將我的華妮塔.達克帶到無知草坪上那傾斜的焚化爐陰影下,卻又想到,那被焚書籍的鬼魂將會在我餘生中縈繞我的檔案夾。

  每年夏天,我偕同內人外出捕蝶,標本都存放在各科學機構,比如哈佛大學的比較動物學博物館,或康乃爾大學的標本中心。這些蝴蝶底下的地點標示將能加惠那些對深奧演變史有興趣的二十一世紀學者。在我們位於科羅拉多州特柳賴德鎮、懷俄明州阿夫丹鎮、亞利桑那州的波托鎮及奧勒岡州阿什蘭市這些駐點,每逢夜晚或陰天,我就精力充沛地重拾《蘿莉塔》的創作。一九五四年春天,我以手寫方式整理出本書手稿,立刻著手尋找出版商。

  一開始,我聽從某位個性謹慎的老朋友的建議,懦弱地要求本書以匿名方式出版。但事隔不久,我想到隱藏身分可能會違背我的創作初衷,因此決定為《蘿莉塔》署名,我想我不會後悔這個決定。收到打字稿並請審稿人試閱此書的四家出版商──W、X、Y、Z──都為《蘿莉塔》大為震驚,程度超出我謹慎老友F. P.的預期。

  在古代歐洲,乃至十八世紀(明顯例證來自法國),刻意的淫穢作品往往與乍然出現在喜劇、諷刺文學、甚至是傑出詩人一時的率性之作裡的某些片段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另一個事實則是:現代社會中,「色情書刊」這個詞意味著通俗化、商業化,並且嚴格遵循某些敘述規則。淫穢必須與平庸交合,所有美學樂趣都必須被簡單的性刺激完全取代,性刺激的達成,需要一些能讓接受者產生直接作用的傳統語彙。色情文學創作者必須恪守死板的老規矩,好確保他的讀者能獲致某種滿足感,比如跟偵探小說迷得到的感受相同。偵探小說裡,如果你稍不留神,真正的殺人犯身分可能會──令書迷倒盡胃口──充滿藝術上的創舉(舉例來說,有誰想看沒有任何對白的偵探故事?)。因此,在色情小說裡,行動必須減化為連串陳腔濫調。風格、結構、意象千萬不能澆熄讀者的微溫慾火。小說中必須包含交替出現的性交場景,介於性交場面之間的段落必須化約為感官縫合、單純的邏輯轉折、簡略的敘述與說明,這些讀者或許會略過不讀,但必須確認它們存在,否則會有上當受騙的感覺(童年時期那些「真實」童話故事中的例行公事衍生出的心態)。甚而,故事中的性愛場面必須漸次增強,要有新鮮變化、全新組合、新的性事,參與者的人數也得穩定成長(在撒德的某部劇本中,把園丁也召喚進來),因此書的結尾要比最初幾章含有更豐富的淫辭豔語。

  《蘿莉塔》前段運用的某些技巧(比如說韓伯特的日記)讓某些最先讀到我的作品的審稿人將之誤認為一本淫書。他們期待後續出現更多情色場景,當情色場景消失,讀者也無以為繼,覺得乏味又失望。我猜這是那四家出版商未能竟讀全書的原因。出版商是否將這本書視為色情書刊,這點我並不感興趣。他們之所以拒絕購買版權,原因在於這個主題本身,而非我處理這個主題的手法。因為在美國出版商心目中,有三項議題是絕對禁忌。除了本書主題外,另外兩個是:黑白人種聯姻,不但幸福美滿,還人丁興旺地繁衍出子子孫孫;頑固無神論者過著快樂又有貢獻的生活,一百零六歲時在睡眠中安詳辭世。

  某些反應十分耐人尋味:一位審稿人表示,如果我把我的蘿莉塔變成十二歲小男生,讓他在穀倉裡受農夫韓伯特引誘,周遭是無盡的荒涼與破敗,通篇以簡短有力的「真實」語句闡述(「他的行徑很瘋狂。我猜我們行徑都很瘋狂。我猜上帝做出瘋狂之舉。」等等),這麼一來他的公司或許可以考慮出版。儘管大家都該知道我憎惡象徵符號與諷喻寓言(除了基於我與弗洛伊德巫毒教派的宿怨外,也因為我痛恨神話文學家和社會學家那種普遍化法則)。一位翻閱第一部、稱得上聰明的審稿人形容《蘿莉塔》是「衰老歐洲帶壞年輕美國」。另一位同樣快速翻閱過的審稿人卻認為是「年輕美國帶壞衰老歐洲」。X出版商的顧問對韓伯特感到厭煩,最多只讀到一百八十八頁,竟天真地寫信告訴我第二部太過冗長。另一方面,Y出版商很遺憾書中沒有好人。Z出版商說如果他發行《蘿莉塔》,他跟我都得進監牢。

  沒有任何自由國度裡的作家該為「美感」與「肉感」的明確分野傷神,這簡直荒謬可笑。請看雜誌上的年輕貌美哺乳動物,其領口低得恰足以惹已故大師訕笑,卻又高得不至於令審查官員蹙額,那些照片幕後操作者判斷之精準令我既敬佩又望塵莫及。至於那些由神經緊張的平凡作家以大拇指在打字機上敲打出來、又被毫無主見的評論家評為「震撼人心」、「風格突出」、其實平庸至極的皇皇鉅著,其中展示的裝飾性文字相信也能令某些讀者拍案叫好。也有溫和派人士會說《蘿莉塔》欠缺意義,因為它沒有教導他們任何東西。我並非教化小說的讀者或創作者,而且,儘管約翰.瑞伊如此宣稱,《蘿莉塔》其實沒有任何道德寓意。對我而言,唯有當作品能夠賦予我那種我不妨坦率地稱為「美學喜悅」時,我才能承認它是小說。而所謂的「美學喜悅」是一種存在感,它基於某種原因,在某些方面與其他以藝術(好奇、溫柔、仁善、狂喜)為基準的存在狀態相互聯繫。這種書數量不多。其他的若不是主題式廢話,就是某些人口中所稱的「概念文學」,而「概念文學」通常是裹著厚重石膏的主題式廢話,被小心翼翼地世代相傳,直到有人拿著榔頭狠狠地敲向巴爾札克、高爾基 和托瑪斯.曼 。

  某些審稿人提出的另一項攻詰是:《蘿莉塔》有反美傾向。這點比那些說這本書不道德的愚蠢指控更令我痛苦百倍。為了追求內容上的深度與廣度(郊區草坪、山區牧草地),我構築了幾個北美場景。我需要讓人耳目一新的場景,沒有什麼比俗不可耐的粗野更令人耳目一新。至於所謂「俗不可耐的粗野」,「古北區」 與「北美地區」在這方面並沒有本質上的差異。芝加哥任何一名無產階級勞工都可能像公爵一樣追求生活享受(以福婁拜的觀點而言)。我選擇美國汽車旅館,而非瑞士旅館或英國客棧,純然因為我想要變成美國作家,只要求享受跟其他美國作家同等的權利。此外,我虛構的人物韓伯特是個外國人,是個無政府主義者,除了對小魔女的見解外,我還有很多方面不同意他的觀點。所有俄國讀者知道我所謂的舊世界──俄羅斯、英國、德國、法國──就跟我的新世界一樣,都是出於個人想像的產物。

  為免這些小小觀點淪為洩憤之作,我必須趕緊補充,除了某些讀過《蘿莉塔》打字稿和「奧林匹亞出版社」版本、想著「他為什麼非得寫這本書?」或「為什麼我要讀瘋子的故事?」的天真人士之外,也有不少明智、敏銳又堅定的人,他們對我這本書的理解,遠超過本文所能說明的。

  我敢說,在每位認真嚴肅的作家心目中,他出版的每本書籍都是一份穩定的心靈慰藉。它永不熄滅的母火持續在地下室某處燃燒著,只要拿來輕觸個人的調溫器,就能立刻爆出熟悉的暖意。這份慰藉,這抹發自書籍、永遠存在於可觸及遠方的光芒,是一種最友善的感受,而那本書愈是吻合它構思時的輪廓與色彩,它的光芒就愈發明亮且柔和。即便如此,書中還是有某些論點、支線、及偏好的坑洞會讓作者更熱切地回想、更柔情地加以品味。一九五五年我看過《蘿莉塔》的大樣之後,至今尚未重讀全書,但如今對我而言它是個討喜的心靈慰藉,因為它靜靜在屋子各處閒蕩,宛如薄霧之外必然陽光燦爛的夏日。於是,我想起《蘿莉塔》時,腦海中似乎總會浮現某些特別愉快的畫面,比如「計程車夫斯基先生」;蘭斯岱爾學生名單;夏綠蒂說著「防水的」;蘿莉塔以慢動作走向韓伯特的禮物;裝飾葛斯丹.戈丁格式化閣樓的畫像;卡司賓那位理髮師(他花了我一個月時間);蘿莉塔打網球;艾芬斯東的醫院;蒼白、懷孕、可愛、無法挽回的朵莉.史基勒死於「黯星」(本書的首都);從山谷小鎮飄上山徑的清脆聲響(我在那條小徑上捕到第一隻被發現的納博科夫小灰蝶雌蝶)。這些都是這本小說的脈絡,都是祕密定點,等同於本書情節的潛意識依據。當然,我很清楚,如果讀者帶著先入為主的觀念,以為這是類似《青樓生涯回憶錄》或《葛羅斯維特閣下回憶錄》之類的情色書籍,他們往往會略過或遺漏──甚至永遠到達不了──上述那些或其他場景。我的小說裡確實間接暗示了變態狂的各種生理衝動,這點無庸置疑。但我們畢竟不是兒童,不是知識淺陋的問題青少年,不是英國公立學校裡的男生,他們要忍受夜裡縱情於同性戀狂歡、日間卻要閱讀刪節版古書的矛盾。

  為了找出關於某個國家、某個社會階級或作者本身的訊息而去研究一本小說,這種行為未免幼稚。然而,我的少數親近友人之一讀過《蘿莉塔》之後,真心擔憂我(我!)要跟這些令人沮喪的人物共處。事實上,唯一讓我困擾卻是,我的工作室裡堆滿棄置的肢體和未完成的軀幹。

  巴黎的「奧林匹亞出版社」出版本書之後,有個美國評論家聲稱《蘿莉塔》是我與浪漫小說的戀情紀錄。倘若把「浪漫小說」替換成「英國語言」,那麼這句典雅的客套話就更為正確。不過此時我覺得我的音調已經高得有些刺耳,我的美國朋友都不曾讀過我的俄文作品,因此任何對我英文作品讚揚難免有欠中肯。我個人的悲劇──它不能、也實在不該引起任何人關注──是我必須放棄我自然的慣用語,放棄我那無拘無束、豐富且極易駕馭的俄國語文,改用一種二流英語,其中全無那些奇幻魔鏡、黑色天鵝絨布景、暗示的聯想與傳統觀念等裝置,好讓身後飄著燕尾的本土幻覺藝術師神奇地以他的獨特手法超越傳統。

 

內容連載

1
蘿莉塔,我生命的光芒、我胯下的烈火,我的罪,我的魂。蘿─莉─塔:舌尖從上顎下滑三步,第三步,在牙齒上輕輕點叩。蘿,莉,塔。

清晨時,她是蘿(Lo),平凡無奇的小蘿,四呎十吋高,只穿一隻襪子;身穿寬鬆長褲時,她是蘿拉;在學校她是朵莉(Dolly);正式簽名時她是朵拉芮絲(Dolores)。然而,在我懷抱裡,她永遠都是蘿莉塔。

她有前身嗎?有的,的確有。坦白說,如果某年夏天我沒有愛上最初那名少女,也許根本就不會有「蘿莉塔」的存在。事情發生在一處海濱國度。哦,時間嗎?距離那年夏天蘿莉塔還有多少年才會出生,當時的我就是多少歲。看吧,殺人犯總有別出心裁的寫作風格。
陪審團的女士與先生們,這裡展示的一號證據就連六翼天使們──那受到誤導、單純、擁有高貴羽翼的撒拉弗──見著,都會心生妒羨。請看這團紛亂糾纏的棘刺。

3
安娜貝兒(Annabel)和我一樣,也是異國姻緣的結晶。她有一半英國血統,一半荷蘭血統。在我腦海中,她的容貌明顯比多年前(在我認識蘿莉塔之前)褪色不少。我們的視覺記憶分為兩種:一種是當你睜開雙眼,在大腦的實驗室裡熟練地重塑一幅影像,那時我就可以見到安娜貝兒,伴隨著以下這些平凡的形容詞:「蜜色皮膚」、「細瘦臂膀」、「棕色短髮」、「長長的睫毛」、「大而亮眼的嘴唇」;另一種是只要閉著雙眼就能喚起的影像,暗藏在眼瞼內側深處,那是摯愛面容的視覺複本,客觀且純粹,是天然色彩的小小幽魂(我就是這樣看到我的蘿莉塔)。

那麼讓我來正正經經、拘謹地描述安娜貝兒,就說她是個小我幾個月的可愛女孩。她父母是我姨母的舊識,也和姨母一樣保守無趣。他們住在一棟租來的別墅裡,距離米蘭娜旅館不遠。禿頭的黎伊先生膚色黝黑,富態的黎伊太太總愛抹粉塗脂,其出閣前的閨名叫作凡妮莎.范.涅斯(Vanessa van Ness)。我多麼討厭他們倆!一開始,我和安娜貝兒只是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她反覆抓起大把細沙,讓它從指間流泄而下。我們腦子裡關注的念頭和當時一般聰穎的歐洲少年所想的沒什麼兩樣,包括人世間的複雜難解、網球比賽、「無限」的意義,還有唯我論等等,但我不認為這裡面有多少觀點獨到的天才見解。我們都會為柔軟而脆弱的初生小動物感受到強烈的痛楚。將來她想去某個饑饉遍野的亞洲國家當護士,而我要當個名間諜。

我們突然陷入熱戀,愛得瘋狂、笨拙、不顧廉恥且苦悶難當。這裡我應當再加上「絕望」一詞,因為唯有透過實質上吞噬並消化對方的全部靈魂與肉體,那份想要擁有彼此的狂熱才能得到抒解。然而,我們倆卻無法像貧民窟的孩子那般,輕而易舉就能找到交歡的機會。我們一度大膽嘗試在她家花園裡幽會(這件事容後再述)。在那之後,我們唯一的私人空間就是人來人往的海灘,待在大人們聽不見我們談話、卻看得到我們身影的幾呎外。在那片柔軟的沙灘上,我們會懶洋洋地躺臥著,當令人顫抖的情慾來襲時,便利用每個空間上和時間上的天賜良機,偷偷碰觸對方。她半掩在沙子裡的手會偷偷向我這邊挪移,那些修長的褐色手指夢遊般愈靠愈近,她乳白光澤的膝頭也會步履謹慎地朝我展開漫長旅程。偶爾,幼小的孩童會碰巧來到我們身邊,以沙築出臨時的堡壘,讓我們得以在充分掩護下吸吮對方帶有鹹味的嘴唇。這些意猶未盡的碰觸,使得我們健全而不諳人事的年輕身軀彷彿被激情的烈火折磨著,即使在沁涼的湛藍海水裡緊緊攫住彼此,也無法平息。

成年後我浪跡天涯,旅途中遺失不少珍貴物品,其中有一張我姨母拍攝的快照。照片裡的人圍坐在露天咖啡館的圓桌旁,有安娜貝兒和她父母,還有那年夏天追求過我姨母的庫帕博士。庫帕博士年長穩重,瘸著一條腿。安娜貝兒那張照片拍得不好,因為當時她正好在低頭吃她的巧克力冰淇淋,她美麗的身影漸層般消失在日間的朦朧光影中,唯一可辨識的是她裸露的瘦削肩膀和頭髮的分線(根據我對那張照片的記憶);而我──稍稍遠離眾人獨坐──在照片中的影像異常清晰:一個穿著深色運動上衣和剪裁得宜的白色短褲、悶悶不樂且眉頭深鎖的男孩,交叉雙腿坐著,目光看向別處。拍那張照片的時間正是那個關鍵性夏天我們相處的最後一天,就在我和安娜貝兒第二度──也是最後一次──試圖反抗命運的幾分鐘前。我們捏造了極為薄弱的託辭(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所以我們都不在乎),從咖啡館溜到海邊,找到一處無人沙灘。在那裡,幾塊緋紅岩石灑下了暗紫色的陰影,看上去彷彿一處洞穴。我們急切貪婪地相互愛撫,唯有別人遺失的一副墨鏡充當我們的見證。當我跪在地上,即將占有心上人那一刻,突然來了兩名蓄著鬍鬚的泳客,是老漁夫和他弟弟。他們一邊從海裡走上岸,一邊叫喊些下流話語鼓舞我們。四個月後安娜貝兒在希臘科孚島病故,死於斑疹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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