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一
兩個「中等生」
冬至。我對著餐盤問：「餃子!餃子!聽說吃了你可以不凍耳朵，那吃什麼能不凍手呢？」我的手怕冷，天一涼便會自廢武功，打字的鍵盤、家門鑰匙、羽絨服拉鏈等，通通不再服從手指操控，最驚險的是，切菜時刀刃會惡作劇地吻上自己的手指。
餃子不給我答案，兒子卻向我提問：「我想搞一個組合，叫什麼名字好呢？ 」我興致勃勃，亂出主意──雪域神起、麵條俠、毛毛蟲……忽然間，想起一個關鍵問題：「你們樂隊幾個人啊？」他回答：「兩個!」我決定：「那就叫F2吧! 」他眼睛一亮：「還不如叫2AS呢!Average Student——中等生組合，就是這個! 」
我好奇地追問：「2AS的另外一個成員是誰？」他將手指轉向我：「你!」我連連擺手：「你看世界上哪個歌手是跟媽媽一同上臺的？」他微笑地看著我：「你別怕，我們不上臺，只是自己表演。」
於是，演出開始了。兒子一鳴驚人，盡顯巨星失誤時的風采，我亦不甘落後，調子一跑就跑到了火星。沒有燈光、沒有伴奏、沒有觀眾，但兩位主唱勁歌熱舞，從客廳唱至書房，從臥室舞到廚房，直至累倒在地，還在盡情地吹捧對方，堅信2AS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組合。
演唱會隨時隨地都可舉辦，鮮花是白菜和芹菜，我們給彼此最多掌聲與喝采聲。小寒，大寒，那些滴水成冰的時光，一寸寸化開。當快樂湧向全身時，血液也流向神經末梢，久違的溫柔驚醒木然的指尖。鍵盤、鑰匙、拉鏈、菜刀都變得默契而貼心，我預備的一大包創可貼，僅用去了幾片。
立春。寒流忽至，比最冷的冬日還冷。我跟兒子商量：「2AS可以合寫一本書嗎？ 」他一下跳開：「不!」我追，他逃，他且退且唱：「我寫不好，寫不好……」閃轉騰挪間，他案上的書山轟然倒塌，我差點忘記，他今年要參加中考!於是，決定自己一個人寫。
晚上，將睡之際，兩顆智齒驟然謀反，一跳一跳地痛。接著，頭、耳朵、咽喉都加入叛軍，我狼狽不堪，準備先哭一場再說。兒子趕緊來幫忙，止痛片、溫開水、冰塊，都不見效。他撓撓頭，俯在我耳邊說：「我同意加入2AS的新行動了!」我問：「你不害怕啦？」他靦腆地笑：「兩個人在一起，會膽大一些。」我拍拍臉：「咦!好神奇啊，竟然不太疼了!」
立夏。我們字斟句酌地修改著文稿，自然，他的那部分文字被我要求一改再改。他戰戰兢兢，再三問：「我會不會拖累你，會不會讓大家失望，會不會……」我沒有回答他的十條會不會，只是輕輕握住他的手。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最初，這些稚拙的文字，是拿來給媽媽治牙痛的一個偏方呀!
當夏日的風吹藍天空時，傳說連沙粒都會在月色裡彈琴，而2AS組合，是兩隻小小的蟲子，站在清晨的草葉上合唱。也許，我們以最大的勇氣唱出的，也只是小小的聲音，但是你一定能聽出那自心底發出的誠意，聽出愛、希望以及生之歡愉。其實，每個家庭都有一個這樣的組合，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唱歌，從白露秋分，唱至雨水驚蟄；將沙粒唱成圓潤的珍珠，將碎裂的葡萄唱成紅酒。人世縱是百轉千回，可歌聲抵達之處生生不息。親愛的，你也是那個歌唱的人吧？
謝謝所有看見這文字的眼睛，所有聽見這歌聲的耳朵，和那些輕輕揭開書頁的手指。雲與雲握手，樹葉與樹葉擊掌，你的目光照亮了這些文字，謝謝你!
繼榮（母親）
前序二
如果，你身旁有這樣一個小女孩
我告訴媽媽，也許，大家並不要看一個中等生的文字。媽媽回答：「現在，我們給大家看的是『兩個』中等生的文字! 」
我的意思是說，人們可能更想看到一個少年天才的經歷。比如五歲能上大學，九歲可編寫程式，十二歲就已享譽全球，每個人都想知道超人形成的秘密，然後複製他們。媽媽說：「這世上普通人更多，我們有更多共同關注的話題以及秘密。」
是的，我也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
很小的時候，我覺得媽媽真是個厲害的大人，她敢站在滋啦啦的油鍋前炒菜；在水管爆裂的瞬間，將震驚的我藏在懷裡；僅用一早晨的時間，就把淩亂的家變得次序井然，令傢俱閃閃發光，我猜連神仙都想住在裡面。那時，我覺得媽媽真是智慧無窮，勇氣無窮，簡直是無所不能。
稍稍長大，我開始懷疑她的身份。
在參加婚宴的時候，她會帶著我悄悄溜出來，跟路邊的小孩玩吹泡泡，玩到不想回家。有個三歲半的小朋友，很喜歡她，告訴了她姓名、住址以及電話，並將自己所有家人的姓名背誦一遍。小朋友又問媽媽：「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裡？電話是多少？你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字？」媽媽竟也一字不漏地認真背誦，連一絲敷衍都沒有。最神奇的是，在公園裡、餐館裡，甚至街道上，都會有陌生嬰兒對她微笑，並張開手要她抱抱。我問媽媽：「小孩為什麼會對你笑？」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是我先對他們笑的!
」
我不禁懷疑，她或許跟我們一樣也是個小孩，只不過藏在大人們中間，如果不留心，是看不出來的。
漸漸地，我掌握了越來越多的線索──媽媽愛感冒，但卻害怕吃藥；她不記得走過的路；搬不動重的東西；她的喜怒哀樂，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來。我終於發現，原來媽媽也是一個小孩!當我發現真相後，她生病時，我會勸她吃藥，並表揚她的勇敢；我替她記住回家的路，有時甚至為她畫一份小小的簡易地圖；當她手裡拿著一堆重物的時候，幫她分擔手上提的重物；在她生氣的時候逗她笑。我會一口一口吃光她推薦的苦瓜，喝她燒的沒有味道的白開水，看她給我買的漫畫書，我願意在另一個小孩的面前，表現我全部的友愛和寬容。
她果然是個小孩，那麼容易開心，一隻棒棒糖，一片在路上撿到的紅樹葉，一個快要融化的雪球，都能讓她笑到瞇起眼睛。我很喜歡看到這樣的笑，那是我第一次認清幸福的模樣。
吃著媽媽做的飯，跟媽媽一起打籃球，我的身高不斷增加──到媽媽的第二顆鈕扣了，到媽媽的耳廓了，跟媽媽一樣高了……現在，我比媽媽高十公分，在我們的合影裡，她更像一個小女孩。她仍然是原來的樣子，喜歡笑，喜歡小孩，喜歡花，她似乎，一點也沒有長大。
如果，你身旁有這樣一個小孩，即使她長到八十歲，也要誇讚她聰明美麗，在這世上無人替代。
如果，你身旁有這樣一個小女孩，請照顧她，寬容她，令她快樂，讓她住在她的童話裡，一輩子。
一凡（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