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魚占)川哲也
本格推理小說的守護神──(魚占)川哲也
堅持是不是一種美德?似乎要看狀況,時機不對的堅持反而會變成愚蠢,不過很多時候我們都會欣賞那些能堅持原則的人,因為在環境及時勢所逼之下,人們通常都會被迫放棄曾經銘刻於心的堅持,而那些硬著頭皮也要為理想拚命到底的人,誠可謂有超人的意志力,以及羅曼蒂克的必死決心。在推理小說的世界中,(魚占)川哲也就是這麼一位謹守原則的人物,而他所堅持的,是本格推理小說的創作。
「本格」這個詞在台灣的推理圈子愈來愈普遍,連一些不讀推理小說的讀者們也都漸漸耳聞本格推理這個名詞,到底什麼是本格呢?其實簡單講,本格這兩個字是日文的漢字,只是中文把它借過來用了,意思是「正統」,而本格推理指的就是正統推理小說,也就是創作形式符合推理小說黃金時期(golden
age,主要是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推理作品。這個時期的作品特點是重心皆擺在推理解謎的元素,以鬥智為訴求,強調謎團的複雜、推理的嚴謹、詭計的巧妙、凶手的意外。關於故事性、角色刻畫、心理描寫、社會批判等要素普遍較不注重,也因此,隨著時代推進,本格推理這種遊戲及幻想性比較濃厚的創作潮流逐漸消退,被寫實主義的作品所取代,因而成為小眾文學。許多作家為了因應市場,改變書寫方向,而有些作家仍堅持非本格不寫,寧死不屈,(魚占)川哲也正是維護本格派推理的代表人物。
(魚占)川哲也(一九一九——二○○二)本名中川透,生於日本東京,因為父親工作地點的關係,小學三年級就遷移到中國的大連定居,直到大學時期才回國。從小就喜歡閱讀推理小說,埋下了日後創作推理小說的種子。(魚占)川哲也用過許多筆名發表推理作品,他首先是在一九四八年用那珂川透、薔薇小路棘□等名義發表了兩部短篇,接著於一九五○年以長篇處女作〈佩特羅夫事件〉(□□□□事件)入選《寶石》雜誌推理小說徵文長篇部門,故事以大連為背景,展開滿州鐵路的時刻表推理,在這本作品中登場的鬼貫警部成為日後他最重要的系列偵探。一九五六年的《黑色皮箱》(□□□□□□,新雨出版)是里程碑的作品,這部小說入選講談社的長篇推理徵文,第一次以(魚占)川哲也的筆名發表,是一部同樣專注於時刻表犯罪詭計的傑作,常常被拿來跟英國的不在場證明推理大師克勞夫茲(Freeman
Wills Crofts)的經典傑作《桶子》(The
Cask)相提並論,是許多推理迷眼中的聖典。一九六○年他以《憎惡的化石》(憎□的化石,新雨出版)以及《黑天鵝》(黑□白鳥,新雨出版)贏得第十三屆日本偵探作家俱樂部賞(後改為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一九八八年又與東京創元社合作企劃「(魚占)川哲也與十三之謎」系列叢書,陸續推出知名作家與新人作家的作品。一九九○年,「(魚占)川哲也賞」設立,東京創元社為主其事者,以栽培新人為目的,(魚占)川哲也本人也擔任了好幾屆的評審,從這個獎栽培了不少日本推理文壇的新星。二○○一年,(魚占)川哲也逝世前一年,獲頒「本格推理小說大賞」特別獎,成為名符其實的大師。其作品計有長篇二十二冊,以及數不清的短篇,長篇系列中的固定偵探主要有專破不在場證明的鬼貫警部(佔了十七冊)以及業餘偵探星影龍三(佔了三冊)。至於短篇小說裡面最有名的系列偵探角色是三番館的酒保偵探。其中一些作品在相當程度上影響及啟發了後來日本的新本格作品。
(魚占)川文學的特色是小說的結構十分紮實,環環相扣,推理性十足,是可以讓本格推理迷「放心」閱讀的貨真價實的推理小說。本格推理基本上是比較硬的小說,因為它的本質可以說是一道數學謎題,而數學謎題是相當講求嚴謹及邏輯性的,並不是天馬行空地編織奇幻故事,更何況還要把謎題包裝成小說,這總和的要求對設計謎題的人來說,是一道很高的門檻。因此創作本格推理小說的勞心程度,不言而喻。我首次接觸(魚占)川哲也的作品是閱讀他的酒保偵探短篇探案,那時便震懾於作者在短篇推理中展現的推理密度之高,讓人欽佩。後來讀了他的長篇《黑桃A的血咒》(□□□事件),更是拜服不已。這本長篇小說被稱為是本格推理小說的完美作品,設計之精密,層層疊疊,邏輯儼然,抽絲剝繭、恍然大悟之快感讓人充分體會到推理小說的「推理」之趣。推理小說的原初形式與訴求便是以解謎鬥智為重的本格推理,複雜難解的詭異謎題、千奇百怪的犯罪形式、高明巧妙的邏輯推演、拍案叫絕的意外真相,以及超人偵探與天才凶手的華麗對決,這些令人神往的元素正是本格推理小說的迷人之最,而這總總,在(魚占)川哲也的小說中無一不缺,絕對能讓那些喜歡解謎鬥智的讀者大呼過癮、感動涕零。而這位大師雖然鍾情於本格推理,卻不只是死板地遵照模式撰寫故事,而是在本格推理的框架之內,積極地做各種創作技巧的新嘗試。例如長篇《鞭打死者》(死者□笞打□)是後設小說(metafiction)的前衛作品,短篇〈達也在偷笑〉(達也□嗤□)也被認為是新本格派的啟蒙作品。(魚占)川哲也這種於本格派之內的積極開拓實驗精神,猶如美國推理大師艾勒里.昆恩一般,都是在最嚴格的推理小說框架內求新求變,令人敬佩;而其提攜後進、精編選集的心思又與昆恩如出一轍,說他為本格推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恐怕也只是錦上添花的形容罷了。
在《推理》雜誌二二○期曾刊了一篇追悼(魚占)川哲也逝世的文章,作者為日本現今活躍的本格派作家有栖川有栖,文中對(魚占)川哲也於本格推理創作的貢獻給予極高推崇,提到了推理界流傳「打開推理小說就會見到(魚占)川哲也」的說法,並對其逝世表達了無限的遺憾。的確,對於本格推理迷而言,一位專情於本格推理創作的作家猶如稀世珍寶,而他的離去更昭示了我們不能再讀到更多「真正的」推理小說,而我更在意的是,這派推理作家在創作背後那股不屈不撓的堅持,讓他的作品更增添了一股守護理想的真誠感。
鎮守本格推理小說的最後一道城池,(魚占)川哲也不只創作出了富含解謎之趣、邏輯之美以及鬥智快感的高水準推理作品,他也身體力行地告訴了我們:只要堅持到底,本格推理小說是永遠不滅的!
林斯諺
(本文作者為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首獎得主)
推薦序
(魚占)川哲也之不可能鐵道犯罪極致
(魚占)川哲也一生共寫了二十二本長篇推理小說,以及數不清的短篇作品,代表作有〈佩特羅夫事件〉、《黑色皮箱》(新雨出版)、《憎惡的化石》(新雨出版)和本書《黑色天鵝》。作品筆下登場的偵探主要包括鬼貫警部、業餘偵探星影龍三和三番館的酒保偵探。
當中最活躍的鬼貫警部具有頑強的性格,總是以一步一腳印不斷訪查的辦案風格,逐一破解各種不在場證明,心思細膩而含蓄的性格,也為讀者保留了不少解謎的樂趣。星影龍三則在一九五八年出版的《黑桃A的血咒》中首度露面,在暴風雨山莊的佈局中,以驚人的速度迅速破解各個詭計,是名副其實的天才型偵探。三番館的酒保偵探則出現在一九七二年後一系列的短篇小說中,風格和鬼貫警部截然不同,是名靠腦力拼湊線索來破案的安樂椅神探。很有趣的是,作者總是偏好先鋪上部分線索後,才在故事中途派出重要的偵探進行偵查。
在本書《黑色天鵝》中出場的是三名偵探中最著名的鬼貫警部。故事概要如下:
一具屍體被扔在行駛的火車上,並在兩大師橋上流下了大量的血跡,經查明身分後,發現死者原來是周旋於宗教團體和工會衝突之間的東和紡織社長西之幡豪輔。經過警察調查,發現擁有犯罪動機的嫌疑人眾多,但他們同時也都擁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鬼貫警部究竟要如何破解這不可能犯罪呢?而經過這場騷動後,常務董事之女敦子與工會副委員長鳴海之間,猶如羅密歐與茱麗葉般的禁忌戀情最終又能開花結果嗎?
本書的主題圍繞在勞資糾紛、新興宗教,以及總是能夠吸引女性讀者目光的愛情故事上。時刻表詭計結合小道具的使用,並從極細微的線索中逐步抽絲剝繭,破解凶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堪稱是作者獨一無二的設計,鐵道推理中的傑作。
從鐵道技師出身的英國不在場證明推理大師克勞夫茲的作品、謀殺天后阿嘉莎克莉絲蒂畢生的代表作《東方快車謀殺案》,到松本清張足跡遍及日本南北的《點與線》,抑或是西村京太郎的鐵道旅遊推理等著作,火車在推理小說中始終是個令人熟悉且充滿魅力的殺人舞台。不論是作為移動的密室,還是搭配不同的交通工具和利用時刻表詭計所產生的死角,都可輕易製造出本格推理中所不可或缺的不在場證明。若再增添鐵道沿路景點風土民情的介紹,便成了旅情推理。
電影評論家荻昌宏曾說:「所謂鐵路,就是能以最短時間,往返車站與車站之間的路線」,以及「火車會不斷地前進後退,改變行進方向,這在歐洲是理所當然的常識,但在日本卻成了一種盲點」。這些都說明了為何眾多推理小說家熱愛以火車來編織謎團,而讀者也總是難以輕易從鐵道推理的迷霧中成功脫逃的原因。
儘管到了六○年代本格派推理式微,而社會派推理興起,(魚占)川哲也仍以破解不在場證明的本格派解謎小說屹立不搖,作品風格紮實,量少而質精,獨特的詭計設計如同魔術般耀眼而迷人。寫實主義的搜查,融合了本格的邏輯推理和宏大詭計,更為作者贏得了「本格推理之鬼」的封號。
而在幾種常見的本格詭計中,作者又以製造不可能犯罪中的不在場證明見長。不在場證明即同一人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不同的兩地,若嫌疑人可以舉出人證或物證證實他無法在犯罪時間出現在犯罪現場的證明,不在場證明即成立,不管犯罪動機再強烈,嫌疑人的犯罪嫌疑都無法成立。然而人腦仍會有思考邏輯上的盲點,因此隨著科技和大眾運輸的發達,交通工具或現代化的產物常成為偽造不在場證明的詭計。
(魚占)川哲也於後記中寫道,本篇作品在發表時和松本清張的《零的焦點》同時連載,在雙方的小說進行到三分之二時,他發現兩人的作品很可能會走向相似的結局,所幸較晚寫出最終回的松本氏巧妙地修改了結尾,算是為本書的誕生增添了一小有趣的插曲。除此之外,兩人創作題材的數度重複,社會派和本格派兩大巨匠的交鋒,不同寫作風格的相互激盪,結果並未製造出可怕的流血衝突,而是推理元素豐富的多彩推理世界。
被江戶川亂步稱為「本格派旗手」的(魚占)川哲也除了堅持守護本格推理的傳統,也順應時事在作品中加入了社會派的題材,再加上他自身嚴謹的寫作態度,讓他不旦不至於被當時的社會派潮流所擊潰,而且還樹立了個人風格,走出了本格和社會派的框架,甚至開啟了日後新本格的大門。
法蘭酥
(撰文者為第一屆推理小說評論金鑰獎導讀潛力獎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