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原是一場冒險
鄭芳和
我寫過許多畫家的藝評與傳記,卻從來沒像這次如此難寫,只因這次要寫的主角是我先生──徐永進。不諱言,妻子寫丈夫很難割捨情感,不像我寫其他人可以拋開一切,以超然的立場來看他的作品,因而我的寫作一直拖延。直到有一次去看謝鴻均的個展,我把內心的困擾告訴她,她居然說:「這本書由你寫,會很有特色,因為你是太太的貼身觀察,最了解他的創作。」她還建議,有的以太太的角度來寫,有的以藝評的角度來寫,有的以孩子的媽來寫,有的以朋友的角度來寫,如此多元視角,寫來就會十分有趣且與眾不同。
她的一席話,果真讓我茅塞頓開,於是我鼓起勇氣試著繼續寫下去,暫時拋開了好幾次我想棄寫的念頭。一個全球化、國際化的新世紀之中,書法能孤立游離於現實社會之外嗎?書法如何轉化成現代書藝的各種可能性,開展出新的書法視覺面向,賦予它新的時代意涵與新的當代美學觀?豈是這一代書法家能逃避的命題!徐永進便是在現代書藝上不斷探索的一位當代書法家。
自從十七歲正式開始拿起毛筆開始,四十年來他手不離筆,那粗厚的雙手,那十根手指像是寫書寫而來。近十餘年來,他便是甘冒大不韙與墨潮會的成員,大膽挑釁書法禁忌。對他而言,一切的書藝嘗試,都是為了解放自己身上內在創作的慾望,抒發新的書寫經驗。尤其,他更喜歡以痛快淋漓的草書,狂野放肆地揮寫台灣經驗,傳達現代的脈動的節奏感。一位我所熟識的學者,當面坦然地告訴我:「我對徐永進非常看好,怎麼他去搞那些現代書藝,從此我和他斷絕關係了!」他的肺腑之言令我十分感激又感慨。
然而在自由與命運之間,徐永進寧可選擇實踐現代書藝的自由,而不能在傳統的宿命中浮沉。他早就放手一搏,把現代書藝當成生命的探撿,猶如鑿井探勘,本身就充滿許多不可預知的變數,而他仍痴傻、憨 一直探掘下去,不管會不會探到一滴油。正當徐永進的藝術邁向另一階段時,二00四年底,他卻遭受天神的嘲弄,不意吃了超涼口香糖而中風,遽然像一隻折翼的飛鳥,自雲端墜落。
歷經磨難,他把生命當成一個大道場,形容自己是「死去活來」,塵緣未了,只有感恩。蛻變後的他只求簡單過日,感受「活著,真好」的生命況味,也把書藝當修行,體驗生存之美與靈魂的富饒豐盛,繼續完成此生未竟的志業。作為妻子的我,每每看著先生選擇一條寂靜清寥又毀譽參半的路,無悔走下去,燃燒他的創作熱情,堅持他的理想美學,我只能繼續鼓勵他、支持他。若我的論述有些溢美之辭,仍請讀者多多包涵,難就難在我們之間有許多無以割拾的情感,而徐永進又是一位實證實修,護持書藝四十年而不輟的證道者。在這一條艱辛的書藝創作上,仍有人如殉道般甘於獻祭生命,創造書藝生命多元的無限可能性。我只能湧生不忍,不忍他備受他人的訕笑,而以鼓勵代替批評。
不諱言,他的創作不論優劣,仍有許多再進步的空間,一如他的名字──「永進」。生命原是一場冒險,人生不只是被命定,值得你出手闊綽,揮霍一番,且把它當揉成知己,畢竟生命的熱情很容易困在現實裡,點點滴滴潺潺流失。希望年輕的學子們,珍愛生命,藉著書藝玩出自己的一片天。徐永進的書寫創作注入了他個人強烈的愛與信仰,有志於書藝創作的年輕朋友能細細品嚐,走出自己的創作之路,玩出自己生命的無限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