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導讀《豹人.狐狸.神木國》
知名兒童文學作家 陳肇宜
要閱讀像《豹人.狐狸.神木國》這樣充滿遠古風味又極富傳奇色彩的小說,最好先探究作者創作靈感的時空背景,才容易進入故事的情境之中。
因此,在看完第一章後,請暫時放下書本,讓我們一起進入時空隧道,探訪作者的創作源頭,看看他的錦囊裡到底藏著什麼寶藏。
第一章由阿烈的出場展開序幕;當他現身在原野時,布衣獵裝和斜掛的牛角弓與箭筒,在在給我們年代久遠又不合時宜的感覺;而緊接著人與狐同處岩洞避雨並相安無事,更令人不可思議,忍不住質疑:作者在賣弄什麼玄虛?其實作者並沒有故弄玄虛之意,他立刻以「山海圖」和「帝台之漿」給了我們明確的線索。
對中國古典文學稍有涉獵的人都知道,「山海圖」是附屬《山海經》的圖解;而《山海經》則是一部涵蓋神話(如:『盤古開天闢地』、『女媧補天』、『夸父追日』、『后羿射日』……)、地理、動物、植物、礦物、醫藥、宗教、哲學、巫術、天文氣象以及民族學的古代「百科全書」。其中的『中山經』有一段是這樣描寫的:「……又東南五十里,曰高前之山,其上有水焉,甚寒而清,帝台之漿也,飲之者不心痛。其上有金,其下有赭……」
不言可喻,「山海圖」羊皮卷的出現,就是作者對小說時空背景(三、四千年前的中國大陸中部)的梗概說明,而「帝台之漿」則進一步為情節的鋪陳設下懸疑,並具體交代人、事、物的素材來源。
為了保持客觀敘述者的立場,作者利用全知敘事觀點,創造一個心術純正且堅持己見的中立角色——阿烈。阿烈也可說是作者的代言人,他雖然同情被奴隸的東山國氏族,並對貪婪獨裁的神木國統治者不以為然,卻始終不介入雙方的紛爭。於是,我們得以藉由阿烈不偏不倚的觀察,目睹神木國的統治者為了追逐奢靡的物質享受,恣意破壞自然生態,並用武力脅迫東山國族人為奴隸,以遂其奢華與獨霸的目的;同時也看到東山國的亡國子民,雖然深受被奴隸與壓榨之苦,卻彼此相濡以沫,團結一致,密謀推翻暴政,為自由而奮鬥不懈的精神。
就人名而言,神木國的統治者分別以白虎、白豹、白雀、白鷹等禽獸為名;東山國族人則以夏木、長英、柏子、易華等植物稱之;雙方的名字不但形成剛猛與柔順的強烈對比,也與人物性格的迥異相呼應。至於歸隱帝台的神人,作者也有獨到的命名方式:如風、如石、如松,全是自然物的化身。
其他如神木國(建築青石圍牆與屠殺兼取樂之圍獵)對比花鬚國(不設藩籬與只取所需之狩獵),金銀城(搜刮資源、破壞生態)對比綠金城(享受自然、保護生態),白雀(穿金戴銀、驕縱任性)對比靈兒(清純樸素、善解人意),隱居帝台之神人對比墮入凡間助紂為虐之巫師……對比的例子俯拾皆是。其中,豹人(柏子)、狂師和白豹無疑是人物塑造最突出的三個角色。
豹人出場時,來無影去無蹤的功夫已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接著其劫富濟貧的義賊行徑及樂觀開朗的性情,更是討人喜歡,恰好彌補了阿烈較為溫和的個性缺憾,讓情節時時保持輕鬆的氣氛。
總是以不速之客角色闖入的狂師,始終給人瘋言瘋語的印象;然而仔細聽他哭訴的內容,卻與小說主題的逐漸明朗相互呼應。作者塑造這個角色,主要是讓他扮演暮鼓晨鐘的智者,但為了避免反覆說教之嫌,才故意以瘋癲的形象作為神祕面紗,來遮掩其嚴肅的真實面貌。
如果說白氏家族的垮台是咎由自取的悲劇,白豹無疑是被擺錯位置的悲劇英雄。他雖然貴為神木國的繼承者,卻有一顆良善的心。他對阿烈誠摯的友誼與百分之百的信任,更是阿烈能在敵對雙方中來去自如,享有中立身分冷靜觀察的主因。
而說到小說的主題,我們可以從狂師、烏布提、帝台神人的敘述,以及阿烈觀察後的省思中輕易得到答案。然而,作者在看似老生常談的主題煙霧下,利用伏筆和隱喻的技巧,隱藏了很大的企圖心。
晉朝陶淵明因醉心鑽研「山海經」而創作「讀山海經詩十三首」,更寫出一篇「桃花源記」的傳世經典散文。於今,「世外桃源」已和西洋文學裡的「烏托邦」和「香格里拉」一樣,成為「理想國」的代名詞。
作者顯然不讓陶淵明專美於前,除了在情節裡,明白展現帝台神人的「世外桃源」外,還在小說結束後,為讀者預留一個「理想國」的虛擬空間。
讓我們回顧阿烈展開羊皮卷,閱讀「神木國志」的情節,裡面有這樣的描述:「此時,溪谷居民裡有著名的四大氏族:『聰慧的元氏』擅長農業及觀察天象,『勇猛的白氏』是漁獵好手,『恬靜的林氏』喜歡研究草藥,而『開朗的黃氏』則常到森林外的草原放牧。」
再看故事的結尾,當豹人對阿烈說出白氏垮台,四大氏族決定和平共處的結局時,不就隱約勾勒出一個有農業、天文氣象、漁獵、醫藥和游牧的「世外桃源」?毫無疑問,「神木國志」是作者特意安排的伏筆;而那隻在任何險地都能來去自如,並引導阿烈成功爬上帝台的黃毛老狐狸,看似無關緊要的畜生,實際上是作者的一種隱喻,暗示讀者:人類引以為傲的文明與智慧,是犧牲最原始也最珍貴的天性與本能所換來的。
科技日新月異的今日世界,人類因過度追求物質享受,已對地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看完《豹人.狐狸.神木國》這本發人深省的小說,聰明的讀者能不大徹大悟?
作者序
天地隔絕之後
褚育麟
《豹人.狐狸.神木國》是一篇奇特的小說。
它是一個少年冒險的故事,一則人類生存發展的大寓言,一篇以神話古中國為背景的心靈遊記。
為什麼想寫這樣的小說?要從神木說起。
這神木不是阿里山的神木,是中國神話裡的通天神木,是能讓人爬上神仙居住的天庭的巨樹。
據說,中華人文始祖伏羲便爬過神木,還上了天庭。他在天庭裡看見什麼我們不知道,但傳說,他後來也成了神仙。
關於天庭和神木另一個有意思的傳說,便是天地隔絕。
什麼是天地隔絕?地面的人類犯了可怕的罪過,天庭的神仙震怒了,便封堵了天地的通路,自然,神木也就通不了天。
看到這兩則傳說,心裡觸動了。
聯想到現代人類的境況,人們雖然追求理想的生活,但現實的發展卻往往不如人意,甚至背道而馳。
於是,便想以天庭和塵世做對照,創作一個既神奇,又讓人反思的故事。
就這樣,有了神木國的帝台和大寨。
在書中,帝台上住的是神人,不是神仙。他們是追求天人合一,順乎自然之道的人。因此,帝台代表的是精神的高度和仁慈的力量。神木國許多年沒人能爬神木上帝台了,因為堅持追求精神力量的人越來越少。
而大寨,我們應該很熟悉,它影射的是充滿慾望的城市文明。而白家,骨子裡是雄心勃勃追求權勢和財富的現代人。
然而,光有帝台族人和大寨白家是不夠的,故事裡還需要在帝台之下,圍繞大寨的許多人物。因而,有了東山族,這個遭白家滅國,又意圖復興的種族。
東山族人不是高超的神人,也不是霸道的大寨人。他們更像是被現實所困的普通人。人們處在逆境時會有不同的抉擇,豹人柏子、長英和夏木選擇反抗,但反抗的方式有差別,柏子是嬉笑作弄,長英是深謀遠慮,夏木是義憤激動。善良的靈兒選擇忍耐和期待,而油滑的易華則選擇投靠權勢。
我對東山族人感到親切,因為他們像我們生活中的許多人物。
當然,帝台、大寨和東山族不是截然劃分的三個陣營,就像易華是東山族的叛徒,大巫師是墮落的帝台族人,而白豹則是白家中講情義的人。
主流中往往會有迴旋的逆流,這該更接近人與社會的真實。
怎麼把這些人物串聯起來,顯示出神木國波濤暗湧的情勢呢?
這需要一個外人,書中,是來自花鬚國的少年獵人,阿烈。
讀過我《花鬚國》作品的人應該知道,阿烈是個沉著勇敢的少年英雄。在本書中,他年紀要比《花鬚國》中稍大些,已將近是青年。
他為了取得治病的帝台之漿來到神木國,身不由己的捲入了大寨、東山族及帝台族糾結迴盪的旋渦中。雖然,他的身手依舊超卓俐落,但情勢已無法讓他做一個簡單把敵人打趴的英雄。
為了達到目的,同時不違背良心,阿烈用得更多的是智慧和耐性。
他同情東山族,與白家周旋,崇敬帝台族,但終歸,他還是原本那個平和灑脫的花鬚國人。
烏布提是書中一個特殊的人物。他好似來自沙漠綠金城的幽靈,而這城市幾乎可說是大寨的前身。
其實,為了對照大寨的處境,書中我提到幾種人類生存的方式:追求精神生活的帝台,平靜自足的花鬚國,古神木國的另兩個年代(鳳凰年代和青石年代)。但惋惜的是,神木國大寨自認處在「黃金年代」,卻是效法了輝煌一時,但終被沙塵吞沒的綠金城。
因此,大寨走向毀滅也終究是必然的了。
只是,人類的慾望真是無法遏止?命運真是無法改變?
我想提出這樣的反思。
最後,東山族與大寨的爭鬥雖然是故事的主線,但除此主線之外的描述,卻絕非不重要。
我自己最喜歡阿烈在森林裡活動的場景,譬如:出市集後,穿過草原的邊緣來到森林前,遇見晒太陽的老狐狸……在馨香的藥圃面前逗留,靈兒與大黃忽然回來……整理老舊的獵人木屋後,靠在木牆邊啃麵餅……夜裡爬上大柏樹頂,俯視神木國……月亮出來聽見歌聲後,又下樹去找靈兒……
書中還有許多看來是閒筆的描述,其實仍在提供讀者心靈上的選擇:
人該踩破門,汲汲投入慾望的追求爭鬥?還是開扇窗,掌握平常的美好?
天地隔絕在書中是指大寨與帝台的決裂,這對現代有什麼啟示?
有的,人類背叛了自然,逃避了精神,就無法達到真正美麗的天庭。
書成,要謝謝一些人。妻子將書名加上了豹人和狐狸,為什麼加這兩樣,聰明的讀者應該能琢磨體會。感謝支持我的家人,還有慧眼看上這本書,且精益求精的小兵編輯們。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