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進入魔裡森城之前……
文 / 冬陽(小說評論家)
閱畢《熊偵探的黑名單》一書,準備提筆撰寫推薦文之前,我花了整整三個晚上的時間,思索該如何下筆是好。
傷腦筋到最後,我決定連同最近放在心上不斷自問自答的疑惑煩惱,一併寫入這篇推薦文中。雖然讀來可能顯得嘴碎嘮叨了些,不過我相信將更有助於讀者諸君閱讀本書,所以,就煩請各位跟我一塊小小兜個圈子吧。
推薦、試讀的方便與麻煩
現今有越來越多的出版品,總會找上一票人,或簡單掛上頭銜大名,或附加寥寥數語以表推薦之意。我們可以看得出來,在這些推薦者當中,部分顯示了其專業性,例如某某學系教授或某一領域的研究評論者;部分則利用其大眾知名度,博取讀者的認同或好奇,從影視紅星到公益慈善人物所在多有。
除此之外,近兩年尤其在小說出版品上,盛行著出版社透過網路宣傳或與書店合作,為即將上市的新作舉辦試讀活動。這好比在人來人往的超級市場裡安排試吃促銷,端出來的是一碗熱呼呼的濃湯、半塊剛起鍋還滋滋作響的香腸肉片,或一杯滑順入喉的單一純麥威士忌云云,顯然我們已經等不及一本書長期在讀者間累積口碑,而冀望讀者短時間內就深受吸引,當下做決定,快快拎一本書結帳去。
由於自己正是做出版這一行(也常當把大名掛在書腰上的推薦者),我得承認此舉對出版社來說,的確方便且具有一定的效益。尤其在這資訊快速流動的時代,閱讀行為與出版模式隱然也感染了一定程度的速度焦慮。新書上市不但要爭取各種曝光的機會,更要在短短兩個星期內累積足夠的銷售量,否則長江後浪推前浪,新一批出版品很快就會取而代之,瞬間在輪轉快速的書市消失無蹤。因此,試讀活動所營造的「鮮讀感」,為新書爭取到上市前透過試讀者建立口碑評價,這在欠缺專業書評的台灣而言,是一種變通之道。
不過,並非每一間出版社、每一本書都能順利辦成試讀,至少故事得具備某種「引人入勝」的特質──例如在《熊偵探的黑名單》裡,極其特殊的架構設定。
玩偶世界魔裡森城
回顧推理小說過去一百六十餘年的發展,連同書寫結構上的變化嘗試,早已玩過許許多多的特殊設定。若我們單挑「脫離現實」的設定來看,例如死者是會說話且能預測未來的稻草人(伊(土反)幸太郎《奧杜邦的祈禱》)、或未來世界的機器人(艾西莫夫《曙光中的機器人》),偵探是死後仍在人間遊蕩的幽靈(有栖川有栖《幽靈刑警》)、或受人豢養咩咩叫的綿羊(萊奧妮.史汪《綿羊偵探團》)等,顯示這並非驚人的獨創之舉,但若從這類怪怪故事占總體推理小說的比例來看,顯然稀少得很「與眾不同」。
這類設定特殊的故事,彷彿《愛麗絲夢遊仙境》般,引領讀者進入一個特殊的世界觀。因此,這類小說的優劣區別、寫作功力的高低落差,正取決於「特殊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對比趣味」,而不僅僅關乎詭計設定而已。
這種設定趣味說來挺皮克斯迪士尼,你知道那些賣座動畫講的不光是打掃地球的機器人、一隻在廚房當大廚的老鼠、半夜把小孩嚇得大哭的怪獸,或小男孩房裡一票玩具的故事;我們知道背後有一些指涉,諸如勇氣、友愛等美德,或環保、戰爭等議題云云。
然而,在本書《熊偵探的黑名單》中,我們看到的趣味設定是,在一座虛構的魔裡森城裡,居住著四百萬隻形形色色的動物玩偶──他們會動、會說話、也會生老病死,不過他們的「死亡」是透過一份傳說中的死亡名單來決定,列名其上的玩偶將被開著紅色小貨車的司機帶走,就此失去蹤影。故事就在不想那麼早死的賭場老闆,白鴿尼可拉斯的指使下展開,曾在賭場工作過的棕熊艾瑞克,與另外三名過去一塊幹些見不得光事的老搭檔,在期限之內找出死亡名單,擦去尼可拉斯的名字,否則艾瑞克最心愛的妻子兔子艾瑪將劫數難逃......
若從一場成功的試讀活動所需具備的新鮮性與特殊性來看,《熊偵探的黑名單》肯定有其耐人尋味之處;但若要問起作者何以拿玩偶為主角,,或許就得從各位較為陌生的「黑色小說」(Noir Fiction,noir原為法文,意思是black「黑色」)說起了。
黑色小說傳承之作
目前西方推理文壇對「黑色小說」的定義仍有分歧,但對於起源的說法倒是相當一致:Noir這個字原使用在勃興於四○ ~ 五○年代的黑色電影(Film Noir,一九四六年第一次被法國評論家Nino
Frank使用,故用了noir這個法文字),雖然那個時期的電影拍攝手法源自德國的表現主義,但其情節與故事精神則多與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的推理小說,也就是三○年代開始風行的冷硬派小說(Hard-boiled),有極大的關連性。
原因無他,這些黑色電影有相當數量取材、改編自當時暢銷的冷硬派小說,例如《大眠》、《馬爾他之鷹》等;且當時幾位知名冷硬派作家進軍好萊塢擔任起電影編劇,例如達許.漢密特、雷蒙.錢德勒等人;再加上飾演這些冷硬派小說改編電影的男星,如亨佛萊.鮑嘉,之後也擔綱數部經典黑色電影的男主角,所以,從黑色電影的定位回溯書寫源頭的小說作品,便有了「黑色小說」的說法。
因此,逆推回去看,黑色小說便並不等同於冷硬派小說,但有趣的是,他們都源自同一個時期與同一個書寫發表平台──那就是廉價雜誌(Pulp Magazine,尤其是《黑面具》Black
Mask),只不過冷硬派小說多聚焦在私家偵探角色上(至今仍是西方推理小說其中一個強大的分支),多數黑色小說所描繪的主角則沒有特定的身分職業,但多為人生落魄失意、沉溺於物質與情慾的行屍走肉性格、但為求生存可以不惜鋌而走險的社會邊緣人,具代表性作家與作品有康乃爾.伍立奇《我嫁了一個死人》、詹姆士.凱因《郵差總按兩次鈴》、吉姆.湯普遜《體內殺手》、大衛.古迪斯《卡西迪的馬子》等。
然而,自六○年代以降,由於時代與大環境的改變,使得融合其他元素的「後黑色電影」(Neo-noir,又稱作「新黑色電影」)興起,例如七○年代的《唐人街》、《霹靂神探》,八○年代《蠻牛》、《魔鬼終結者》、《銀翼殺手》,九○年代《第六感追緝令》、《鐵面特警隊》、《鬥陣俱樂部》、《刺激驚爆點》,二○○○年之後的《蝙蝠俠:開戰時刻》、《險路勿近》、《邁阿密風雲》、《萬惡城市》等。
《熊偵探的黑名單》就是瑞典某知名作家,化名為提姆.戴維斯,在這個概念與系統之下寫成的精采之作。
讀到這裡,讀者諸君或許能理解為何我執筆之前如此煩惱了吧。
在這段簡短的介紹之前,各位是否曾經想過,前述幾部電影竟系出同門、而源頭可以一路追溯到七、八十年前的黑白電影?《熊偵探的黑名單》一書設定乍看是部可愛的趣味之作,但實際上卻是完整傳承黑色小說血脈的硬底子精采故事?
要是我們太過速食、太過匆匆一瞥,可能就不小心遺漏了作者想告訴我們的更多事,更多有趣的事。
所以,請緩緩地、仔細地翻開下一頁,讓棕熊艾瑞克帶你進入魔裡森城,好好放膽冒險闖蕩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