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讓自由討論的理性再次監督政府
嚴震生
二○○○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因為佛羅里達的爭議選票被最高法院判定不能無止盡地重新計算，讓小布希以普選票落後近三十萬票，但選舉人票僅多四票的情況下，進駐白宮。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高爾很有風度地接受了這個宣判，接受小布希為贏家。在小布希一意孤行的執政八年後，美國因伊拉克戰爭和傳統盟邦關係急遽惡化、金融海嘯引起嚴重的經濟衰退，相信不少美國民眾心中會有這麼一個疑問：「如果當初是高爾當選，今天的美國或國際社會是否有不同的發展？」
當年高爾副總統不願意看到美國因為選舉結果的僵持而走向分裂和極化，但事實證明布希領導下的美國卻是朝此方向邁進，而造成美國社會對立的重要議題則是對伊拉克戰爭。布希總統的一意孤行，讓此重要決策在未經理性辯論就倉促推動，其結果是美國陷入了自越戰結束以來最大的外交軍事泥沼，無怪乎高爾要問：「為何今日美國在進行重大決策時，理性、邏輯和真理似乎已派不上用場？」
《失控的總統》一書英文名為The Assault on Reason，意為「對理性的攻擊」。對人類歷史文明發展略有了解的讀者，都應依稀記得史學家杜蘭曾將十六世紀中期以後，視為理性時代的開始。不過，理性並未主導人類歷史的發展，許多時候，民族主義的情緒、個人利益的考量、偏激固執的想法、意識形態的束縛，及行政程序的怠惰，成為建構非理性決策的主導力量。
即使是民主政治相當成熟的美國，一個擁有制衡的國會、獨立的司法制度、自由的媒體，和基本上是具有公民文化的民眾和社會之國家，布希政府的行政部門竟然可以肆意的掌控觀念市場及公共論述，在未經冷靜、理性、合乎邏輯的討論與對話，讓審議式的民主及政治共識不再是美國制定決策的重要程序。
身為長期投身公共事務的政治人物（八年聯邦眾議員、八年聯邦參議員、八年副總統、兩度參選總統、二○○○年民主黨總統候選人），高爾有足夠的資歷對美國政治提出其意見。他當然可以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及多年來的政治觀察，檢討為何布希政府的決策是如此草率？為何美國民眾在個人自由受到剝奪、國家預算遭致濫用、金權政治橫行氾濫、生態環境嚴重破壞、專斷總統無限擴權、民主法治瀕臨危機之際，卻渾然不知？
高爾希望藉本書喚起民眾對政治的關注，以現代的網路及部落格等資訊科技，不斷進行公共論述，重建理性的對話和討論，強化對政府的監督與制衡。本書出版於二○○七年，兩年後的今天，與高爾同黨的歐巴馬已成功入主白宮，他成功地使用手機簡訊及網路的部落格和界面，與好幾百萬的支持者完成連結，建立了一個龐大而有效率的競選團隊，輕易獲得了選戰的勝利。
美國民眾究竟是因為受到歐巴馬個人魅力的吸引而投票給他，還是因為受夠了布希政府及共和黨對公民意見的漠視，以理性的考量來支持歐巴馬？無論如何，更重要的是美國選民必須以相同的熱情來進行公民論述，監督政府，讓理性再度主導美國政治的走向，相信這才是高爾撰寫此書的真正目的。
嚴震生∕輔仁大學英國語文學學士、美國德州大學歷史學碩士、政治學碩士、普渡大學政治學博士，現任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研究員兼美歐所所長。專長為美國政治、非洲政治及比較政治。
推薦序
美國民主反省的第一聲！
南方朔
「民主的崩壞」，早已是近代思想界的老問題了。
在理性啟蒙的時代，人人相信進步的可能性，也理解每個人是整體的一環，因此關心公共事務乃是天經地義的道理；開明理性、權利制衡、廣泛參與等價值遂有所依憑。但到了現在，則是政治與社會的超穩定結構，造成人民的集體疏離和無力，因而「公共」已愈來愈少人關心，放縱的自私則成了主流。以前的人會談理想，現在的人則把談理想視為不切實際的笑料，過去會透過廣泛的參與討論而形成意見，現在則因為媒體和訊息被壟斷，民意已經可以被炮製。自由主義的前提是具有主體的神聖個人，而這個前提目前已在悄悄中由歷史舞台退位。當支撐良性民主的條件被一點一點的侵蝕，民主也就自然而然的變質，並被少數人把持。民主會被人把持，這在以前是不可思議的事，而現在則已在美國出現，儘管美國正對此力求匡正，然而糾正多少，則顯然仍不能太樂觀估計。
而美國前副總統，當於二○○○年獲民主黨大選提名，但卻敗給共和黨布希的高爾，他所寫的這本書，即是一部對民主的崩壞所做的最有利證言，而本書所指控的頭號對象就是剛下台的上一任總統布希。
對布希八年任期有理解的，都當能同意，高爾在本書裡所做的指控，皆字字屬實。布希在二○○○年大選時，雖然總得票數低於高爾，但在選舉人票數上卻僥倖領先，因而得登大位。但出任總統後的布希，即已顯露出那種窮兵黷武的本色，而不旋踵「九一一」發生，遂給了他利用美國民主文化實已崩壞的條件，而開始為所欲為。布希政府對理性的侵犯確實骸人所聞：在對外方面，他以反恐為名，炮製假證據來煽動美國人仇恨，俾恣意入侵別國；他以製造仇恨及恐懼來擺脫國際信守的人權標準，無所不用其極地逮捕及虐待囚犯；他以「上帝」為名，把美國還原成了一個十字軍時代的宗教帝國；而在國際社會上把美國置於超越一切規範和條約之上。這就是所謂的的「單邊主義」。而在美國內部，布希政府則玩弄著「恐懼政治」，而將行政權利無限擴張，任意監聽、竊聽及有權搜索逮捕，對不合作的法官則極盡威嚇之能事，為了強化行政專權和濫權，它將謊言政治，黨同伐異的金權幫派統治，控制資訊，製造新的民粹氣氛等都推到了極致。在美國歷史上，布希任內民主倒退的程度可謂空前。
喬治．歐威爾的名著《一九八四》，描寫一個國家藉由製造仇恨、說謊、監控、宣傳、刑求、威脅等來進行徹底的控制。這本書是在影射冷戰初期的蘇聯，但美國學者已認為布希八年任期，其實已在用另一種方式將《一九八四》的若干預言在美國實現。
對於這些現象，高爾在書裡特別強調電視文化及現代文宣壟斷的影響。目前美國人平均每天看電視四小時三十五分鐘，比全球平均多了九十分鐘，肢體和視覺這種圖像語言以取代了更有分析性的文字語言。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乃是電視當道、八卦和瑣碎的名流文化已成了人們最關心的話題；而公共意見則在壟斷且定向化的文宣攻勢下可以被加工製造。電影「桃色風雲搖擺狗」裡所說的那種炮製民意的情節，早已在美國出現。正因為國民冷漠，政客說謊，媒體壟斷下也願意配合，美國才會出現如此不可思議的結果：全世界都知道布希政權製造假證據、假理由而入侵伊拉克，美國人則在二○○二年有百分之八十相信伊拉克是「九一一」元凶，縱使到了二○○八年也還有一半左右的群眾深信不疑。近代學者對美國民眾有「一無所知的民粹主義」這種說法，現在已證明此說之不誤。
高爾在本書裡，說明美國立國以來的公民參與意識和憲政主義，他特別注重公民意識的恢復，以及網際網路作為一種論壇型態的重要。對此則未免太過樂觀。網路在民主過程裡可以扮演動員及募款媒介，這在歐巴馬選舉上已發揮了威力；網路也經常可以提供另類訊息，有助於瞭解真相，但我們也不能疏忽了網路乃是更分眾，也更物以類聚的媒介，在網路空間裡有著更多的謠言、說謊和煽情的空間。把網路的參與視為極致民主的崩塌和解藥，可以有期待，但不能一廂情願。
昔日的哲學大師卡爾．波柏曾說過，民主的脆弱程度不會比一張紙更大，因此民主必須有「警戒」的公民，否則很容易就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今天的美國儘管政權再易手，但對公共理性仍然漠視，政府和人民也仍在製造敵人俾推諉它經濟衰退的責任，美國要恢復她立國以來的理性及憲政主義精神，其實仍有極長遠的路要走。而高爾的反省，則只是第一聲而已！
南方朔∕文化評論家，台灣當代最博學深思的媒體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