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情是一卷自製混音帶

〈導讀〉

1 鬥魚
2 嘿朱德
3 輪鞋布基舞
4 混音帶編號635
5 愛情叫人幹傻事
6 大明星：獻給芮妮
7 席娜是個男人
8 個人化音樂代客錄音
9 一點羽絨一點羽絨墊被
10 娛樂世界
11安全地帶
12 獨自起舞
13 我如何擁有此等美貌
14 影像中的五十二個女生
15 瘋狂的感覺
16 派拉蒙旅館
17 嗯嗯嗯羅伯
18 魅惑
19 賈姬藍
20 光鮮亮麗
21 藍脊金
22 經由維斯普西
終曲

導讀

Love Is A Mix Tape 陳德政

　　高二時，最要好的朋友遞了一卷卡帶給我；塑膠殼外緣貼了一張長條狀的標籤紙，暈染過的黑色墨水印著: BE ALTERNATIVE。

　　暑假，我將那卷卡帶和一款SONY隨身聽，一同塞到歐洲旅遊的背包內。旅程中，只要移動著，我總是將耳機戴上，兀自於腦海排演著一齣主角只有自己的公路電影。車窗外，流動的景色一如幻燈片，替電影鋪上一格格畫面；耳畔間，音符逐曲傳來，好友錄下的Morrissey – 〈Everyday Is Like Sunday〉與New Order –〈Regret〉，便是渾然天成的過場配樂。

　　十餘年過去了，如今想起那次遠行，印象最鮮明的不是巴黎夜色或羅馬古城，反而是卡帶內的樂曲。只要相同的旋律再度奏起，不論身處何地，依舊將我拉回十七歲的夏天，坐在那輛穿越阿爾卑斯山的老舊巴士上，遠方的天際線堆滿了雪。

　　眼睛能夠閉上，耳朵卻無法關起，這也是為何相較於文字或影像，音樂似乎更貼近我們的靈魂，擁有獨特的魔力，將當下的時空環境無瑕地封存起來，並在某個料想不到的未來，召喚出塵封許久的回憶。

　　卡帶自六○年代問世，直到CD燒錄技術普及之前，便持續化身為人們手中那顆珍貴的時空膠囊。

　　前進、倒退，播放、停止。自製合輯，是學問，更是一門藝術。首先得訂定用途 — 舞會時狂歡用的、睡覺時伴眠用的、洗澡時哼唱用的、家事時不情願用的、戀愛時調情用的、跑步時邁開雙腳用的 — 名目確定了，再仔細挑選曲子，嘗試不同的排列組合，試圖替原不相干的歌曲賦予新的關連，延展出弦外之音。

　　隨著時代進步，卡帶漸漸式微，可是不同世代分享所好的精神，卻絲毫不變。不論載體換為CD或iPod，藉由一連串悉心編排的曲目，聽者感受到創作者埋下的巧思，也彷彿讀著一篇絕無僅有的情書，獨一無二，只寫給你。

　　若說每一卷卡帶背後都藏有一則動人的故事，當本書作者Rob Sheffield將蔓延在他公寓內的卡帶逐一放入音響時，曾經熟悉的旋律所帶來的，可能不僅是幸福與喜悅，也是絕望與痛苦。

　　出生於波士頓郊區，Rob融合了所有你能想像的搖滾宅男特質（他當然也是紅襪隊球迷）: 足不出戶，沈浸在黑膠唱片與同人誌打造的搖滾國度裡。若晚生個十年，你絕對可以斷定他終日坐在電腦前緊盯著螢幕不放。內向、害羞，缺乏交際能力，女生將他當哥兒們，卻沒人願意與他共享貞操。

　　青春期的性挫敗與來自天主教家庭的成長壓抑，他只好將各式各樣的自製卡帶當成永不變節的情人，用隨身聽與它們約會。直到耶魯大學畢業，至維吉尼亞州攻讀研究所，他在當地酒吧認識了活潑熱情的Ren?e，一名改變他一生的女孩 。

　　他來自保守的愛爾蘭家族，她是道地的南方大妞；他謹慎拘束，她熱愛冒險；他是瘦高的書呆子，她是走到哪兒都被眾多追求者簇擁的風雲人物。家世背景與宗教洗禮都缺乏交集，究竟什麼因素讓兩人決定在Ren?e二十四歲生日前夕開始交往，並於兩年後，年紀輕輕便步入禮堂，幾乎毫無準備已將彼此託付終生？

是音樂。

　　是音樂將歧異化為包容，尤其對於Pavement、Big Star等樂團的共同熱愛，將兩人緊緊聯繫在一起，成為無法分離的整體。即使生活拮据，住在沒有冷氣、每逢下雨必淹水的簡陋房舍內，搖滾樂卻是最堅實的信仰，助他們共度難關。即使替雜誌寫稿、在地方電台擔任DJ根本賺不了幾分錢，他們卻樂在其中，期許雨過總會天晴。

　　只是任誰也沒料到，這部撼人的立志片，竟在幾年後劇情急轉直下，以嘆息收場。一九九七年母親節當天下午，Ren?e毫無預警地倒在家中，不幸離開人世。

　　沒人能接受這個事實，何況Rob僅僅三十一歲，大好青春就在眼前，少了摯愛相伴，人生還有什麼意義？他陷入無盡的哀傷與思念裡，花了整整五年療傷止痛，才於二○○二年搬至布魯克林定居。如今，接起Robert Christgau與Greil Marcus等樂評巨擘的棒子，他和Chuck Klosterman、Sasha Frere-Jones等人成為美國中生代頂尖的流行文化評論家，也是Rolling Stone、Spin等知名刊物的專欄作者。透過生涯第一本書《Love Is A Mix Tape》，他鼓起勇氣回溯了往事，也向Ren?e再一次道別。

　　全書十五個章節各以一卷自製卡帶做為引子 — 可能是Rob年少時保存的，或Ren?e身後留下的。再次播放這些卡帶，人事或許已非，過往的悸動卻持續湧現，未曾質變。音樂是Ren?e留下的救生圈，只要Rob牢牢抓緊，便不會沈沒；音樂也是暗夜的燈塔，只要尋著光源游回岸邊，便不會迷航。人們總是害怕摯愛被遺忘，回憶被埋葬；其實人人都是一首雋永的歌，只要重拾發聲的力氣，最深層的感動依舊會被喚醒。

　　書寫的過程，Rob凝視了過去、重新認識了自己，更藉由律動的音符，與Ren?e展開了超越生死的心靈對話。他以幽默溫暖的筆觸，描繪著愛情、婚姻與搖滾樂，即便充滿追憶與不捨，你知道他必會重新站起，因為孤寂只是暫時，而心中美好的風景卻能恆久。

　　閱讀《Love Is A Mix Tape》，一再讓我想起英國作家Nick Hornby的《失戀排行榜》（High Fidelity）。不僅兩書主角都名為Rob，都是滿口搖滾經的無可救藥音樂沈溺者，都將「我錄一卷合輯給妳！」視為把妹絕招；尤其面對心儀女性，他們都以相對弱者的姿態出場。這在刻意渲染男性氣概的搖滾星球裡，有著被貼上「軟弱」或「自信不足」標籤的極度風險。

　　可是當主角不是呼風喚雨、萬中選一的搖滾巨星，而是與多數人並無二致的小人物時，這種被年齡稍長的女性呵護著，在她們羽翼下成熟茁壯，並將她們當作英雄而非跟班的柔軟身段，似乎卻特別討喜，能廣泛引起共鳴。主角以風趣自嘲的口吻強調這種無力感時，無形間也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而扭轉過的性別刻板印象放在處處是陽剛崇拜的文本內，營造出的詼諧反差也誘發了更多元的喜劇（或戲劇）元素與可讀性。

　　電影《成名在望》（Almost Famous）也適用於上述脈絡。年長的女孩引領少年尋夢，一同遊歷搖滾世界。少年尾隨其後卻甘之如飴，因為女孩就是他的嚮導。不論《Love Is A Mix Tape》、《失戀排行榜》或《成名在望》，搖滾樂雖啟蒙了男主角，他們仍得倚靠一名卓越的女性，完成男孩與男人的轉換過程，走向佈滿未知的成長之地。

　　相較其他二者以小說或半自傳呈現，以第一人稱自傳體寫成的《Love Is A Mix Tape》，更深刻傳遞了九○年代的時代氛圍。細細讀過一遍，似乎又親身走了一回空氣中滿是希望、四處洋溢著機會，任何事都有可能、刺激與驚奇源源不絕的黃金舊日。

　　將書捧在手上，你不一定要聽過作者提的每一首歌、每一部電影或每一齣電視劇。只要你曾經愛過，一首歌、一組樂團或一個人，那麼字裡行間，必會牽動出悠長的心靈回音。或許讓煙燃燒、斟滿啤酒，或許放上一張珍愛的唱片，當音樂悠悠響起，你會明白，世界從來不曾停止轉動，而發生過的事，永遠不會消逝無蹤。

因為搖滾樂就是我們生命的原聲帶。

　　陳德政，政大廣電系畢，紐約New School媒體研究碩士。《音速青春》部落格站長，攝有濁水溪公社紀錄片《爛頭殼》，音樂與電影文字也散見《誠品好讀》《破報》《GQ》等平面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