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赤壁》──歷史的重現 馬克.赫爾本(Mark Holborn)
二○○八年《赤壁》一片在中國大陸上映,絕不是歷史上偶然發生的事件。就製作而言,這部電影的跨國合作達到史無前例的程度。該片推出的同時,中國也吸引了全球密切矚目的眼光。在二○○八年的夏天,國際社會調整對大陸看法的風潮達到頂點,中國人在國際社會重新建立自尊的努力也達到了高潮。這是最重要的臨界點,在這個點上,人們開始衡量與思考中國的歷史。這部電影的背景設在東漢末年,那段時期神秘難測,有各種不同的傳說。該片的歷史背景使得它很自然的成為二十一世紀國際合作的產物。該片的主題為對立的幾個陣營,情節環繞著與一場著名船戰相關的諸多事件,這個主題具有普同性。在西方人的想像中,中國的歷史陌生而奇特,具有異國風情的色彩。但是今日中國歷史已被放在新興世界文化的核心位置。這部電影的構思成形主要應歸功於兩位受到國際肯定的電影人──導演吳宇森和美術指導葉錦添。他們兩位都是從香港前往好萊塢發展的傑出人才。
二○○八年春天大陸發生悲劇性的天災後,國際社會對大陸更加關注。這個國家在各方面的結構都遭逢極大的危機與挑戰。蒙受災難的悲痛是全人類都能體會的情感。中國與旁觀的西方人之間橫亙的障蔽為新聞快報和網際網路所消融。全球各國感受到大陸民眾面臨的艱難處境。在一個能夠分享感受的世界裡,原本緊閉的門就這麼打開了。
任何一個試圖掌握中國的遼闊無邊〈歷史與地理方面皆然〉的旁觀者,必能覺察到大陸迅捷的變遷步調。從過去幾世紀以來的緩慢改變到現今的爆炸性發展,大陸的變遷速度不斷加快。從北方國界的防禦設施到南方邊界叢林的巨大差異,可以看出這個國家在具體層面的兩極化傾向。過去來自西伯利亞大草原的入侵者為長城所阻,而長城的本身就是一個代表國家的象徵。在家庭的範疇內,傳統四合院被另一種的圍牆體系所包圍。結構單純的花窗在設計上呈現繁複到極點的設計。晚近的中國大都會裡,巨大而扁平的動態銀幕提供了另一種窗口,透過這個窗口,新興的消費主義不斷受到刺激而增長。最後,電影銀幕提供了極致的窗口,透過它,外面的世界得以經由這種媒介所提供的想像,理解與吸收有關古老中國的一切。電影帶來的影響絕對不只是提供娛樂。
在《赤壁》拍攝前,已有人製作有關中國古代歷史的大片,包括張藝謀導演的幾部大規模發行的史詩型電影。李安的《臥虎藏龍》之所以廣受好評,部分功勞來自葉錦添優異的美術設計。片中那個不可能存在的世界,事實上是在精確展現明代街道與屋內陳設的基礎下被創造出來的。每一個道具,除了那把神奇的寶劍之外,都是以史料為基礎。葉錦添在《赤壁》中繼續採用這種策略。他以歷史證據為起點,而後加入奇幻元素。片中的珠寶、衣服、髮型、傢俱、馬車、陶瓷器和各種建築物都是精密研究的結果。美術指導訂好計畫後,電影的基礎就此奠定,之後再發展出繁茂的枝葉。這種作法不是重新創造歷史,而是重新呈現歷史。就後者來說,過去也有先例。
共黨掌權的中國革命有它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的核心是那位「偉大的領袖」以及「長征」事件。對於中國革命的故事來說,長征的地位至為重要,就像突襲冬宮之於一九一七年的俄國革命〈冬宮﹝Winter
Palace﹞座落於聖彼得堡宮殿廣場上,原為俄國沙皇的皇宮,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爆發,群眾攻下冬宮,在此逮捕臨時政府各部部長。〉。可想而知,長征這個事件以它的規模之大而得名。在面臨艱難掙扎的時刻,長征的抽象意義只會增強支持者的決心與意志。這項長途跋涉的本身後來被重新創造,且被重新扮演。對於此一理想而言,這種重新呈現的作法極為重要。只要中國大陸曾經存在過一塊共有意識形態的石子,如今社會上就存在著一顆尋求變遷的沙粒。每一件事物都在變。然而在變遷的核心,有一塊空白區域尚未填滿。透過電影這種引人入勝的大眾媒介來重新創造歷史,似乎是這種變遷不可避免的結果。《赤壁》的上映展現出這種恢弘歷史的重新呈現。吳宇森是一位把動作片舞蹈化的天才,他是推動本片的舵手,也是掌控全片動作設計的大師。
《赤壁》以譜寫史詩為目標,場面壯麗非凡。決心若是不足,必定無法應付後勤工作的挑戰。片中的各種建築不僅涉及電腦,還包括一組製圖團隊,每個人都具備紮實的製圖能力。他們仔細研究各種建築,畫下設計圖,然後用虛擬的形式繪圖。每一件傢俱,每一張座椅,每一根火把,每一張餐桌都畫過草圖,按照設計圖製造出來。每一根矛,每一張盾,每一把劍,每一幅旗子都經過精密計算;組合盔甲的每一塊甲冑也都經過嚴密的設計。片中那場船戰事先畫出地圖,船隻經過嚴密的設計。戲中情節事先以詳細嚴謹的全景繪圖推想作戰過程,這些圖像如古畫一般,以卷軸方式呈現場景。無數殫精竭慮的細節為片中逐漸開展的情節打下基礎。設計者既是歷史學者,也是考古學家。設計者以各種物件標示出這幾個陣營的環境和他們的身分以後,主角們便從背景的布幕後面現身,走到觀眾面前。每一把梳子,每一支胸針,每一道衣衫的褶痕都是為了當天要來到巨大攝影機的前面而作的準備。壯闊如詩的歷史取決於最微小的細節。於是銀幕上的幻象,當它以驚人的宏闊範疇呈現在觀眾眼前,徹底扭轉了過去人們對中國的看法,甚至更上層樓……
後記
葉錦添
在《赤壁》製作初期,復古的作業屢受挫折,我們沒有辦法重新用木結構去完成真正的戰船,沒辦法去還原真正東漢時期的刺繡工藝,必須要加入現代化的復古手段,才能適應電影的拍攝條件。畢竟復古是一種令人入迷的作業,要深究難以貫通其深奧,它牽涉到整個考古學的工程,大夥兒盡了力,也無法達到要求,電影仍然是電影,考古仍然有漫長的路。
《赤壁》完成之日,仍然還有很多未完成的段落,這段經歷好像是永不完結的故事,讓我想起電影身為這個年代在國際上傳播文化最有力的媒體,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才叫完成?
當年黑澤明曾經拍攝了多部電影,去重現日本古代的戰爭與武士的風範,他紀錄並規範了所謂的電影所能給予觀眾的可能。一個武士的形象,被他雕刻在他的電影裡,他當初拍《羅生門》的時候,不管是經費、外景場地,甚至連工作人員都不足的情況下,斷斷續續地把戲拍完,結果他拿了當年的威尼斯最佳電影金獅獎,他慢慢翻開了日本電影的黃金時代,西方也因?他再度重新認識東方的文化,這讓我好奇,到底他做到了什麼?
他的電影潛在著一個理想主義的激發,把人的立場作?基礎,把武士成?他理想化的載體,不著重外在形式,確是描寫著那種意志力的美感,它沒有刻意的重現古代,但卻嚴謹的執行了古代的圖像,做藝術化的處理。他把當代的人性放置在古代之中,?生一種微妙的對應,與觀??生一種共鳴感。人性的部份沒有少,但人格確是偉大的。他靜靜的傳達了作?一個東方世界的、在遠古一直留存下來的人性美感,含蓄,隱藏,不著痕?,不?共鳴,卻有金剛的智慧,昂首無畏的精神。在「椿十三郎」的一系列電影中,包括《用心棒》、《穿心劍》中都可以看到,他這種精神不但建立起日本電影在國際上的地位,而且更深入的影響了美國西部電影的俠義精神。這是一個交換的時刻,中國電影的深化,又成為這個時代的一種可能。這本書的書寫是希望能傳達一個訊息,承受生活的磨難與享受其中的樂趣,都是優秀電影所帶給我的珍貴體驗,這種東西是沒有國界的。
找尋一個時代的速度,去建立起適當的溝通語言,從而達到一種共存與共用的精神體驗,一起活在前進的意識裡。電影論述著人們共通的情感,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