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從此可見曹操的心機與耐力,他把「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邊際效益發揮得淋漓盡致。直到西元二一九年劉備自任漢中王,這臺假戲也到了不得不真做的時候。當年結束前,關羽遇害。
西元二二○至二二二年間,陸續出現魏文帝曹丕黃初元年、蜀漢劉備章武元年、吳王孫權黃武元年(孫權於二二九年稱帝,名為黃龍元年)的稱號。這些走馬燈般的稱號,固然可以滿足稱孤道寡的欲望,但誰也不能徹底擊倒對方,所以彼此不斷試探,大家都在鞏固自己的樁腳之餘,企圖挖空別人的牆腳。
回顧三國故事,以勇力見長者大多沒有好下場。盛極一時的「人中呂布」被縊死後梟首,關雲長走麥城敗死,張翼德遇刺而絕,黃忠中箭身亡,只趙雲、馬超病死,明顯透露出有勇無謀的後果。雖說趙子龍名揚長阪坡,馬孟起甚至讓曹操在對戰中割鬚棄袍,但許褚一出,就挫了馬的銳氣。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在體力上向來沒有絕對的強者。
鬥力不如鬥智,強出頭不如避風頭。即便歷史記載裡的周瑜(一七五─二一○)並非小心眼的凡夫,但「三氣周公瑾」的故事栩栩如生,「既生瑜,何生亮」的名言更深植人心。看來只有穩紮穩打,忍一時徐圖壯大,才能深得三國精髓。
三國也是識人之書:魏延腦後有反骨,馬謖言過其實,諸葛恪聰明外露、威震其主,以上說明決策者必須注意部屬致命的缺點。反之,若有老臣建言,則須細聽。如趙雲指出「國賊」為曹操(主要敵人)而非孫權(次要敵人),這一針見血的判斷卻不為劉備接受,寧可枉費成本做傻事(伐吳),連諸葛亮都勸阻無效,只好說「亡蜀漢者,始於劉備」。
兩個無法團結的弱者想對抗一個強者,竟還各行其是,只好自取滅亡。遙想戰國七雄中的六國被各個擊破,近者如「赤壁經驗」也化為塵煙,劉集團成長的極限已成定局。至於缺乏願景孫集團,在孫權(一八二─二五二)死後更是毫無作為。
劉、孫結盟無望,就算有孔明的才華也成不了大事。國際關係的矛盾如此,大材也只能小用。所謂「小用」者,就是從攻擊性的防禦中謀取和平。
三國各有繼承大位的問題,惟蜀國最輕,所以孔明可帶隊南征孟獲(二二五)、五度北伐中原(二二八─二三四)。有趣的是,諸葛亮在發動第一次攻擊前,採納馬謖「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的指導原則,所以才有「七擒孟獲」的篇章。坦白講,馬謖對南征的建議完全正確,導致孔明在街亭一役敢放手讓馬謖、魏延等人主持。事實上,兩者戰果差之千里。
因為恩威並施、軟硬兼具的領導統御難以拿捏,要讓戰敗者心服口服更難,所以「七擒」之說充滿傳奇色彩,然而「攻心」或「心戰」的方針倒是充滿智慧。「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對付一個無法徹底消滅的對手,用趕盡殺絕的策略只會引發強烈反彈,所以孔明網開一面,只求限制孟獲的活動範圍即可。這種近於自治的政策,對穩定蜀國大後方的秩序也較省力。然而魏、吳的「心」皆不為所動,因為前者只想與蜀互爭正統,後者只想亂中取利。
在成不了大事、也打不倒主要敵人的時候,就更要善於收拾人心。這正是劉董事長與諸葛執行長的一貫作風,也為三國留下稍有人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