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從手開始
文╱吳寧馨
和環保運動的群眾路線不同,楊賢英總認為渺小的自己只能身體力行,不懂焚化爐政策和京都議定書,她堅持的惜物再利用是以盡量不買東西、不丟東西、儘可能撿東西為起點,透過每個個人不同的想法和巧思,將環保信念與生活美學結合成各式各樣的可能。
置身一個電視和網路購物的時代,撿破爛精神其實不只是傳統物力維艱的懷舊,而是一種反制,一種對金錢、物質、消費理所當然的反制,一種對同質、集體、機械複製的突圍。
與楊賢英老師一同工作、相處近年,一個裁剩的小木塊,因為不忍丟棄,她用螺絲起子鑽了四個洞、穿上竹筷,搖身一變獨一無二的閱讀書架。
我不禁反思自己觀念和生活的遙遠分界,少了傢具就到大賣場尋尋覓覓,看了型錄、量了尺寸、惦記價錢和預算,佈置好的賣場連室內裝潢和居家氛圍都一併貼心考量。擠在人群雜沓的賣場,和扶老攜幼的顧客在逽大的空間裡遊走,妳家要瑞典極簡,我家要芭里島民俗、她家要六○年代普普風,挑三撿四、反覆思量的結果是家家戶戶的趨近和雷同。如果不計較安裝和施工費用,妳甚至可以把賣場的佈置原封不動的搬進妳家,包括書架上溫馨、有質感的照片(含相框)。
現代生活的便利和不假思索是對自發創意的最大戕害。
與環保的身體力行相應的是—楊賢英一路跌跌撞撞卻依然勇敢的生命嘗試,她並沒有用力掙脫算命師在童年帶給她的可怕詛咒,而是進入它、接受它,與彷彿不可逆的命運共存,同時從中開創、找出自己(詳見「妳喔!一輩子撿破爛的命!」)。即使面對自己過早進入家庭,她仍然在為人妻母的多重身分中努力加入真心想要的生命成分--留學、創作和教學(詳見「東京的天空」)。
走入二十一世紀,女性的獨立和強悍似乎已經義無反顧,躲藏在美白、塑身和情緒EQ裡的仍然是幾千年揮之不去--被愛和依靠的肩膀的需求。這樣的期待成為無數成功和不夠成功女人的缺憾。好工作、好收入、好婚姻、好子女、好生活,所有的擁有好像永遠兜不成一個圓,不是少一雙鞋,就是少一個人愛。
楊賢英的故事是從「我想要」和「我不要」的並存開始的—我不要丟掉舊東西,我改造它,因此結合了環保與紙藤;我不要將就租來的房子,我要實用又好看的家具,於是動手創造;我不要只做家庭主婦,我要到日本留學,所以充實、進修,得到養分和視野;我不要圈限在第一名的迷思裡,開創獨特的風格和生活哲學。
這本書是從手開始的,但不會只在動手中結束。
就像小學課本裡那個偶然撿到一束花的人--開始在意身邊原本不曾留意的小小事物,試著動手做做看。不管是一盞陪伴妳閱讀的燈,還是讓妳抱個滿懷的熊寶寶,把生活當作舞台和材料,找到並且開展妳的要和不要。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當作一件藝術品,持續探索和創造。
在破爛堆裡找到了快樂與滿足
文╱楊賢英
這本書從寧馨與我接觸開始,到現在的出爐,製作的時間遠遠超出我們預期的六個月,居然耗時十六個月。雖然有過《21個與藝術擁抱的姿勢》合作的經驗(那次的感覺還蠻輕鬆愉快),我至今覺得這次的製作過程非常辛苦,畢竟我們兩個是不同領域的人,想要合作愉快可能彼此都要放棄一些堅持,我甚至猜想退讓較多的人應該是我,雖然我並未感受到任何讓步或委屈。(難不成讓步的人是她?)
其實,合作的感覺很愉快,工作的時候我們總會播放音樂,吃的喝的擺一堆,趁著貓兒們堵在鏡頭前的空檔享用、聊天。不同於以往出書的形態,像是有個可以分擔的伴在旁邊陪著的感覺,相當窩心安心。當然有時我會很後悔,因為寧馨執著在──相機不是只拍美的東西這件事,完全不在意我的形象問題,光是想到有人觀察我的生活,就已經造成很大的壓力,更不要說讓相機隨時拍攝著。當我從鏡頭裡看到脂粉未施、衣著隨便、胖胖的自己時,著實嚇了一跳(那是自己嗎?),原先還曾期望她能把我拍成很有深度的藝術家的模樣呢。
出書的過程中,許多塵封的回憶常常浮現,有四十多年前,算命師斬釘截鐵的說我是一輩子撿破爛的命,那種像被宣判死刑般的絕望至今難忘。有一次廢物利用的比賽,裁判因為我的作品材料太舊,而判決冠亞軍從缺時錯愕的記憶。也有被朋友盜領半年師資費的慘痛回憶;更有因為家父反對而差點與父親絕裂的往事。好幾次我幾乎要放棄環保教學的工作,因為一路走來心酸的事總比快樂多。但是我忘不掉一個原本該被丟棄的廢物在我手中重生的喜悅,一個從無到有的創意被實現的成就感,學員因為滿足而閃亮亮的表情,這些再再鼓勵我繼續下去。讓我不在意付出的遠比回收多,也不在意別人評估的眼光,更不在意我是否真的是撿破爛的命,因為我在這些破爛堆裡找到了快樂與滿足,也掙脫了破爛命運的桎梏,擁有不再為物欲所惑的自在。如此快樂的心境,我希望分享給更多的人,所以一直努力鑽研,希望從實用性、美觀性的角度來提昇作品的品質,期望改變許多人把環保作品視為美勞作業的觀念,進而接納甚至動手參與環保作品。
當算命師判了我一生撿破爛的命運時,我絕沒想到會應驗,重要的是我居然甘之如飴,現在回顧起來,很慶幸此生有個亦夫亦友亦奴才的先生,始終默默的陪著我,包容我的任性及跋扈,也感謝上天給我撿破爛的命,讓我更珍惜所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