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栽進哈佛

代序

我所知道的張鳳　　　　　　　　孫康宜

　　張鳳告訴我，九歌出版社要出版她的《一頭栽進哈佛》一書，希望我能為她寫一篇序文。

　　這是件義不容辭的事，所以我立刻就答應了。我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和讀者“分享”一下我所知道的張鳳。

　　忘了是哪年哪月認識張鳳的。只記得一旦認識她以後，生活的步調就開始變快了。就如女作家趙淑俠所說，張鳳是個“愛生活、愛朋友”的人；除了在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編目組的繁重職務外，張鳳還熱心于海外華人社團的諸種活動，並以北美華人作家協會紐英倫分理事長及其它各種領導聯絡的身份，時常主辦文學藝術座談會。加上她為人善良、忠誠，容易和人相處，又具有組織能力，所以每回由她主持的會議都能引起與會者和聽眾的共鳴。於是一向習慣獨自埋頭工作的我，也逐漸受到張鳳的影響，走出我的書齋，投入了各種與華人有關的活動。其實不僅我自己有這種感受，許多朋友也有同樣的經驗。例如，和我經常被張鳳一起請去演講的一位耶魯同事就于2000年3月18日在哈佛大學舉行的大會中，再三強調張鳳在海外華人圈中所作出的文化功德。正如他所說，正是由於張鳳等人的努力，才“使得非主流的中國文化也能夠在美國有了一席互相交流之地”。在那以後不久，波士頓的《舢舨》中英雙語週刊用“架起文化橋樑”等標題來表彰張鳳多年來的特殊貢獻。

　　作為一個作家，張鳳的成就又如何呢?前來哈佛大學訪問的北大趙白生教授，就張鳳的作品作了一次嚴肅的學術探討。他曾用哈佛的校訓，“美麗充實”(Veritas)來為張鳳所寫的有關海外華人的傳記作品加以定位。他認為，張鳳的近作《哈佛心影錄》之所以成功，乃是因為書中的傳記寫得“美麗”，有藝術效果，又極“充實”，內容豐富而感人。此外，趙白生把張鳳一貫採用的傳記形式稱為“組傳”。他說：張鳳想嘗試一下自己的方法，也就是思想特寫的方法，她雖然學歷史出身，有歷史癮，但沒有走梁啟超給“人的專史”鋪設的老路：列傳、專傳、合傳、年譜、人表。她用組傳的方法，突出集團效應，給在美的華裔學者這樣一個特殊的“海外兵團”刻了一尊難忘的群雕。

　　趙白生的說法，正印證了華僑大學倪金華教授的話。倪教授曾就張鳳的《域外著名華文女作家散文自選集》之《哈佛采微》一書作過以下的評論：“她善於將個人的命運提升到歷史的高度予以認識，以文學的筆觸，為歷史補白，顯示出文學與歷史的雙重魅力。”“張鳳善於選擇人物的典型片斷，以省儉的筆墨，勾畫出人物的神貌。”“張鳳的寫作用語有分寸，筆 鋒常帶感情。”“張鳳作品的成功處還在於給人以歷史感、文化感和民族性——作為一個中國人，一位有眼力、有責任心的作家，張鳳在歷史與文學的交叉地帶辛勤耕耘，表現了一個獨具慧眼的作家的氣魄與創見。”(見《北美華文創作的歷史與現狀》——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叢書)

　　現在張鳳的這本《一頭栽進哈佛》，不但加添了一些她與冰心、白先勇等文學家的緣會，而且又進一步把這個“海外兵團”擴大到了許多無名的華人。在和文中，張鳳把早期定居于紐英倫(指麻薩諸塞、康州、羅德島、緬因、新罕布夏、佛蒙特等六州)的華人之歷史追溯到1818—1825年間，並仔細述說了當時幾位勇敢的廣東青年如何到康州的康沃爾(Cornwall)城上學的經過。該文也提到了當初來波士頓從事茶葉貿易的華裔商人以及1858年開始來到美國參加橫貫鐵路修建工程的五十名華人的辛酸史。這些早期華人所受到的各種遭人歧視的痛苦，以及他們在艱辛無助的情況下所表現出來的勇敢，都讓人深深撼動。目前一般住在紐英倫的華人，只記得那個1854年榮獲耶魯大學學士學位的容閎，卻忘了其他許多拓荒的無名英雄。而張鳳的貢獻正是重新為我們找回了這些被遺忘了的人的聲音。所以她所謂的“哈佛緣”實已擴展到了整個紐英倫，甚至整個華人史的領域了。

　　另外，作為一個私人的友人，張鳳也屢次幫我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張鳳喜歡與朋友分享各種經驗——不論小事或大事，不論喜樂或是悲哀。她表示友情的方式總是：永遠幫朋友，永遠熱愛朋友之所長，永遠傾聽朋友的心聲。為了讓一個朋友如願，總是盡力做她能做的事情。例如，千禧年5月間我到哈佛大學的費正清中心去開會，在開會的前一天, 她突然聽說，我很想去醫院拜訪當時病中的張光直教授，於是她在百忙中事先聯絡上張夫人李卉，並為我安排好各種方便(據說那幾天Youville Wellness Centre不准外人隨便出入張教授的病房)。張鳳知道我早就想看望張教授，可惜我每次去哈佛參加學術活動總是來去匆匆，一直都沒有碰到合適的機會。這一次張鳳一定要成全我的願望，於是她特別請假陪我去醫院，還為我事先買好一束美麗的鮮花。張鳳就是這樣一個朋友：她總是伸出手去，遞上她的一份真誠，她把微笑給她周圍的人，讓他們感覺到友情和人間的溫暖。那天，當我們走出醫院時，我心?想著許多件事：我一面極其擔心張光直教授的健康情況，一面想像著半個世紀以前張教授的父親張我軍先生一路小心地抱著我(兩歲的我)，與我們全家乘船離開上海的情景……這時，我突然想到，生命中確實有許多令人感到無可奈何的缺憾，但也有不少使人永遠懷念的溫情。

　　我所知道的張鳳是這樣一個人：她既是一位努力認真的作者，也是一個處處體貼他人和深得大家喜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