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文學
康來新
二魚五餅餵飽五千人,是福音書所記載耶穌的神蹟之一。
「二魚」出版宗教文學選本,說得更詳細些:「二魚」在詩人焦桐主持下,出版了類型文學選本系列,二○○五春夏之交,由淑媛和我合作的「宗教」亦是其中的一種。雖然「中央大學中文系」是我們三人的交集點,結了這出書之緣,幾乎無「奇」可言,但「二魚」所意味的奇異恩典仍然讓我不得不白紙黑字記上一筆,歡欣、銘感、祝願,兼而有之。-「要常常喜樂,不住的禱告,凡事謝恩,因為這是神在基督耶穌裡向你們所定的旨意。」(保羅獄中信簡-帖薩羅尼迦前書五章16至19節)
當然要歡欣喜樂,焦桐(焦尾梧桐所製的絕世名琴),在中大由兼任而專任,我總是要攬功,以當年搶救那一歲好木「料」的蔡邕自居,常沾沾於「關鍵」性的角色而膨風不已。其實這還真不是「關鍵」,「關鍵」是非詩人的我能與詩人共事,從校園到跨校園。同樣例子是淑媛,淑媛「文人花」的才藝,對我這個亦師亦友何嘗不是「詩性」與「美感」的震撼教育?她殷殷引介《華嚴》,和另一位校園好友台琦都用心良苦,巴不得我能在紅樓大觀園與華嚴大花園中穿梭自如、悠遊自得,人生如此,真是得寵,如何能不樂?
其實,活著就是神蹟,活著且靈糧地靈不絕更是神蹟,謝天謝地謝三光,「凡事謝恩」哪!但也在編選的過程中更加意識到「宗教」與「塵世」的弔詭關係,尤其是「基督教」的部分,所選六家的世代:二○年代的王鼎鈞與朱西甯,三○年代的陳映真與王文興,四○年代的楊牧與張曉風,就文學經典性而言,皆無庸置疑,就個人生命史而言,則「國族」與「信仰」的「俗」「聖」緊張,在我這個讀者看來,或者不無所疑不無所慮,特別是此時此刻,在兩岸反反分裂,在復活節後教宗辭世的此時此刻,在編選「二魚」宗教文學的此時此刻,?這個世界「不住禱告」仍是「關鍵」吧!
既然涉世,由知人論世談文而靈性思考,便是編選之責了。若史學、文學與神學能三位一體於這本「二魚」之書,當是何等的奇異恩典啊!多麼希望自己就是那個獻上二魚五餅的孩子,神蹟還是其次,傾囊所出的竭盡所能才是心意所在呢。
蓮華步步生
林淑媛
佛教自東漢入華,對中國文化的影響深遠,文學為文化之一環,其影響自不殆言,海內外學界亦多討論。研究的核心仍以古典文學的範疇居多,近期亦已留心佛教與現代文學的議題,大陸部分,如譚桂林《佛學與人學的歷史匯流》研究對象集中在兩個作家群落,一是世紀初以梁啟超與章太炎為代表的作家,二是五四文學革命以後到共和國成立的新文學作家。哈迎飛將焦點集中在二十年代《佛教與二十年代中國現代文學關係之研究》,留意到臺灣當代佛教與文學的研究,譚桂林後來修改出書增加一個小節略述介於雅俗之間的臺灣佛理散文。臺灣如周慶華《佛教文學的系譜》處理當代佛教文學,丁敏討論陳若曦的小說《慧心蓮》,李玉珍對臺灣五0年代小說中佛教色彩的剖析。至於現代詩與禪的關係,更形熱鬧,文訊雜誌亦曾專輯探討。將作品結集出版則有佛光出版社的佛教散文與小說等,準此可知學界與宗教界尚能留意臺灣佛教與文學,在佛教文學研究領域自然值得欣喜。不過比起量多且質豐的文學作品而言,研究數量相形之下便顯得不足。
擴大來說,臺灣文學研究在今日蔚然成風,臺灣文學研究對宗教文學此一範疇則相對薄弱,其中深意頗值得探討;其次佛學研究目前亦非常鼎盛,留心臺灣佛教文學的研究則更顯不足。從歷史發展來說,臺灣佛教文學的發展有其歷史背景,與佛教在臺灣的發展有密切關聯,自目今所選的作品而言,多以八0年代以還居多,與當時佛教正興盛,學佛風氣大興有密切關係。前面所提佛光出版社曾編選的佛教散文系列選集,多少反映出當時的創作情形,可惜後來主要以大陸的創作為選錄目標,未再接續。
文學研究的理想狀況以理論的建構與文本的分析互證,因此,臺灣佛教文學的研究既有值得深入討論空間,何以成果不夠豐碩,原因錯綜複雜,主要可能是缺乏作品的收集整理;從讀者角度思考,替大眾編選優秀的文學作品以供欣賞亦屬當務之急,文字如花,借文學以喻佛理本為佛門弘化教義的重要手段,通過文學作品欣賞深蘊之佛理哲光,使精神得以超脫亦是入道之門。但是此類作品雖多,分散在各大書刊雜誌,憑個人有限時間與力量挑選頗感不易,因此本選集所選錄的標準,則以作家的宗教屬性與他在文壇的地位互為考量,並且以文學性為優先考慮,因此作者雖然偶一為之的佳篇無法收錄,或作者雖有心耕耘但文壇地位尚未確立者亦暫不考慮,目前只暫選六家:琦君、蔣勳、奚淞、簡媜、林清玄、梁寒衣。其中琦君〈放生〉,放生乃佛教的名詞,與佛教認為不發殺生長養慈悲心有關,由題目至內容皆針對此主題而發。放生亦關涉生態倫理的問題以及商人抓捕動物給放生的流弊。整體而言,琦君作品,貫穿他在懷舊書寫中洋溢著慈悲博愛的精神。奚淞以繪畫與散文見長,他的〈青少年哪吒〉為臺灣文學中重要小說作品,散文則常結合佛理與繪畫,在創作生活中流露佛理慧光,選錄其新近出版的《光陰十帖》中作品以見其修行工夫更加深細,文字述寫愈趨自然平淡。蔣勳為當代重要作家,作品中不乏宗教、美學與文學的交互辨証。梁寒衣自稱半僧,其宗教傾向,不言而喻,《雪色青缽》中有數篇在意象經營與佛法修為更加緊密。簡媜誠屬重要女性作家,惟佛理散文大抵為早年在佛光山編藏那段時期前後所作,雖然如此,思維細膩,修辭結構與意象之經營,一掃佛理散文易流於枯槁無采的窘境,後來思考女性生命的作品,所闡述的母性其實具有宗教救贖的力量。至於林清玄足可以與佛理散文作家畫上等號,擅長將深奧的佛理與日常生活經驗結合,生活處處無非道場,一花一葉具為如來化現。作品量多質精,菩提系列散文風靡一時。
在眾多作品中限於種種客觀因素考量無法收入,深感遺憾,從文體而言,小說部分,東年的《地藏菩薩本願寺》允為目前所見最具哲理深度的作品,囿於文體的整體機能無法割裂節選,只得忍痛割愛,王尚義的《大悲咒》結合了存在主義的生命思辨、陳若曦的《慧心蓮》切中女性修行的諸多問題,應具啟發性與開展性,蕭麗紅《白水湖春夢》引用禪機以表現人物的人生抉擇與方向,現代詩中禪機處處,如周夢蝶、洛夫、敻虹、林泠、蕭蕭、許悔之、賴賢宗等應可另成專集選錄介紹。僧傳書寫其宗教性與敘事性的結合,如陳慧劍《弘一大師傳》啟迪無數人與佛結緣,以及當代各家僧侶傳記如《傳燈》、《枯木開花》、《千手佛心》等平實地傳達傳主修行與度眾的形象。散文作品數量最多,如王靜蓉、粟耘、方杞、林新居等長期筆耕心田,作品遍滿靈光。僧侶中如華梵大學的創辦人曉雲法師、法鼓山的聖嚴法師、佛光山的星雲法師與依空、永芸法師等文學修養亦高,昭慧法師的論議文字,宋澤萊對禪與文學的體驗,讀來精采。鍾玲的電影劇本《大輪迴》,金色蓮花工作坊多齣歌劇形式的演出等,從文化角度思考,佛理與大眾文學的結合,將更有利於教義的普及。又幾次的宗教文學獎比賽,如佛光山與靈鷲山所主辦者不乏佳作,各大道場如佛光山、慈濟功德會、法鼓山的文教刊物及其他大量的佛教雜誌都有許多文學作品,實為一大寶藏,值得繼續挖掘研究。更細膩區分,佛教文學作品,實應包括古典文學的範躊,目前尚未見整理研究。
至於民間信仰部分,臺灣宗教信仰往往佛道不分,作家創作時除非自覺,否則常在作品中思索生命哲理而引發某種的終極關懷。黃春明擅長鄉土題材寫作,他的〈眾神!聽著〉反映了當代宗教信仰種種荒繆可笑情形,舞鶴的〈拾骨〉結合鄉土與現代,深入挖掘儀式下的幽晦心理。略加搜尋,驚喜於重要作家不乏以民間信仰為題材的作品,如呂赫若的〈風水〉,葉石濤處理宗教民俗部分的小說、施叔青的〈天梯〉、阿盛的〈十殿閻君〉等,他日若細加爬梳,成果當可預期。近世彰皇靈異,怪誕書寫大行,然而作家筆下寫鬼實乃寫人,人鬼豈能清楚二分?其中所深蘊的主題意涵與書寫美學,宜多觀照。
回顧作品的編選歷程,最大挑戰應為陳映真所說宗教文學典範性的尚未建立。但與其感歎臺灣尚無日本作家遠藤周作《深河》類的宗教文學作品,不如努力關心宗教文學其宗教性與文學性的結合與判準的標準建立,期望學界同好者切磋研析。然編選成書過程,生活中難免有深陷苦惱泥沼的時刻,卻在閱讀作品中精神宛如得到淨化與提昇,每篇作品如同朵朵蓮花,希望讀者得以親近宗教文學的奧秘與芬芳,替生活增添自在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