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自紀元前六百年左右,在周末的中國,「小說家」這個名稱便已存在於「九流十家」之中。但名稱雖然存在,當時的所謂「小說」,只是指有故事性的文字,這些文字多半以娛樂讀者及聽眾為主要功能,不入大雅之堂。雖然紀元前三百年,希臘已有荷馬的史詩「伊利亞特」及「奧狄賽」,紀元後四百年印度也誕生了史詩﹁愛壇「Anuaga
Runga」及羅摩衍那「Ramayana」,其結構與情節已具備長篇小說之規模,但在當時並未受到重視。必待亞里士多德的「詩論」流傳開來之後,人們對「故事」之能影響人心,紓解情緒,才有初步的認識。
小說經歷了近兩千年的演變,到了十八世紀,寫實與自然主義的文學在歐洲蔚為風潮,文豪詩哲競以犀利的文字剖析人的潛意識,以春秋之筆法批判社會的不公與病態,小說乃成為社會良心的代言者,而為全人類所重視。
爾後三百年,雨果、莫泊桑、福婁拜、托爾斯泰、左拉、屠格涅夫、勞倫斯、狄更斯、哈岱、曹雪芹……才人輩出,為小說締造了全盛時期,也拓展了小說的類型。
在中國有某種內容的小說稱之為「言情小說」。情之為用,亦大矣。小說而不言情,將何所言?但中國人說到言情小說時,意中是有一份輕蔑的。意者,那不過是談談男女相愛,悲歡離合,激情、感傷而已。
這是對言情小說的誣衊,但許多人視為當然。連言情小說的作者都往往甘受這種委屈。
將將小姐寫了一部「琴聲情深」,送給我看,謙稱「只是一篇言情小說」。寫小說在今日有很容易的一面,信手寫來,一個故事,幾個人物,你愛我,我恨你,約會下去,吵吵鬧鬧,也許寫得不好,也不見得沒人看。寫小說也可能很困難,需要一點勇氣和魄力。因為從素材開始就很難抉擇,接下來故事的架構,人物的性格,語言的運用,思想之蘊蓄……如此下去,根本不敢動筆。
將將小姐年紀不太小,也不太大,此時開始寫了,很好。因為不會太幼稚,也不會太「臨事而懼」,她寫一個彈鋼琴的帥哥,很酷,十幾年之內換了好幾種工作:鋼琴老師、犬舍主人、修車廠工人、咖啡店服務生、獸醫等等,居住地從台灣到成都、到上海。經歷之多,使作品不只是愛情小說,也帶上歷險記(Adventure)的色彩,增加了可看性。
小說中,所有遇到男主角的女子都愛上男主角,這個設定使男主角的性型格外難寫,似乎作者也為了使男主角人見人愛顯得有說服力費了很大的精神。
作品也有些不足之處。作者直接敘述人物心情的部分太多,應盡量讓人物在對白中表達。演奏會「很成功」未免太理想化。今日的台灣,學生的演奏會通常是不太容易「成功」的。
人物的佈局,對話的安排,女主角的深情,一路的辛苦,皆是小說的好看處。愛情小說是很難寫的,因為古往今來的名家所寫愛情小說太多了,差不多能想像的戀愛的情態、心境、曲折都已有先人寫過,真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作者耽讀「紅樓夢」多年,而寫出愛情小說自是有她的用心。
最後要一提的是,在數次男女主角熱情相擁的場面,所寫情景細膩而不俗。這種場面一般斥為「色情」而排斥。但古今名家之中,能將性愛場面寫得入木三分,有美感,乃至有思想性(如勞倫斯)及想像力(如卡薩諾巴)者寥寥無幾。願作者不必囿於道學家的偏見,繼續磨研筆觸,當有不一樣的未來。
二○○三年七月 謝鵬雄 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