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作者走訪高更於生命中最後幾年的所到之處──溪地的相關島嶼,感受畫家生命的悸動與歷程,藉以還原畫家的藝術原點。
她在書中寫道:「我從自身傖俗的島嶼遠赴此地,並非為了一般的旅行,為的是親自去印證近百年前曾經有個獨特的藝術家在此義無反顧地燃燒他那不凡熾熱的生命厚度,在此譜下命運悲愴孤寂的終曲。我想親自在歷史現場和畫家的靈魂對話,親眼目睹其繪畫裡的虛幻一旦落入真實的感官所產生的內在撞擊會是什麼樣的視覺經驗。」
本書是作者走訪高更於生命中最後幾年的所到之處──溪地的相關島嶼,感受畫家生命的悸動與歷程,藉以還原畫家的藝術原點。
她在書中寫道:「我從自身傖俗的島嶼遠赴此地,並非為了一般的旅行,為的是親自去印證近百年前曾經有個獨特的藝術家在此義無反顧地燃燒他那不凡熾熱的生命厚度,在此譜下命運悲愴孤寂的終曲。我想親自在歷史現場和畫家的靈魂對話,親眼目睹其繪畫裡的虛幻一旦落入真實的感官所產生的內在撞擊會是什麼樣的視覺經驗。」
在這個書寫裡,我所謂的「奢華」並非是物質豪華至浪費的意思;相反的,我想表達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奢華,這種奢華帶著一股唐吉訶德知其不可而為之式的那種近乎執拗的底蘊來行事,這也是一種精神不妥協的生命印記。
事實上,畫家高更在大溪地非常貧窮,他曾為了獲得一杯啤酒而以一幅即興裸女畫和人做廉價的交換,以解酒精作祟之苦。據說這位幫他付啤酒的男人拿著裸女畫回家後,太座竟在其不在時見到是裸女畫,不悅地就把那畫給燒了。
這是當地人告訴我的軼史,不知真實性有多少成分,但也由此可見高更在此的物質不佳,他靠的全是精神所撐起的奢華天空。
而我從自身傖俗的島嶼遠赴此地,並非為了一般的旅行,為的是親自去印證近百年前曾經有個獨特的藝術家在此義無反顧地燃燒他那不凡熾熱的生命厚度,在此譜下命運悲愴孤寂的終曲。我想親自在歷史現場和畫家的靈魂對話,親眼目睹其繪畫裡的虛幻一旦落入真實的感官所產生的內在撞擊會是什麼樣的視覺經驗。
高更在大溪地的旅程,幾乎也是他以生命所傾瀉的無比熱情所灌溉的生命日誌,物質極端困頓,精神極端奢靡,這讓他個人的生命和藝術深深烙印在南太平洋群島上,甚至他逝世快近百年了(卒於一九○三年),他和大溪地的關係仍如孿生兄弟,在歷史上是,在視覺上更是。高更那帶著懶散、幻境般的「玻里尼西亞」風光,在西方世界已成為一種視覺標誌,甚且是伊甸園的避世圖象,也成了一種生活方式的允諾代表。
走在大溪地(Tahiti)等島嶼,到處可見充斥著高更複製畫的圖騰:礦泉水、果醬、咖啡杯、海灘浴巾、洋傘、T恤,高更的畫在此被複製得極度嚴重氾濫,幾乎已成了生活用品和感官的一種符碼象徵。
我每天都處在一種極度鮮豔色彩的島與島之間,美麗的自然景致犒賞著這裡樂天的島民,體態健美的南島女郎如旖旎的海岸線,迤邐在人們所行經的路上。我在這些島上徘徊近一個月,我冥思著,如果畫家高更不曾來到大溪地,那麼他的繪畫生命想必不會以如此瑰麗接近夢幻程度的作品來為人生和創作旅程劃下獨特而精采的歷程。
事實上,大溪地並非是國名,它係隸屬於法屬玻里尼西亞(French-Polynesina),於今仍是法屬殖民地,共有一百多個小島,講法語之外,每個島的方言又略有不同。許多人都問我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那就是好棒呀,妳能夠去大溪地,但大溪地到底在哪裡?有的人甚至錯以為在關島附近一帶。
實則大溪地在南半球,紐西蘭的東方,夏威夷之南。我是從台灣飛抵紐西蘭的奧克蘭,再從奧克蘭飛抵大溪地首都帕比堤(Papeete)。當年高更亦是以奧克蘭作為中途站,並停留於奧克蘭了解當地的毛利文化及民族博物館的考究等。
流浪的基因
高更第一次赴大溪地是在一八九一年,那年他四十三歲,在大溪地住了兩年後,他重返巴黎開展。在巴黎停了兩年,他對於當時的巴黎社會與友人的疏離又漸感到絕望,加上當時的藝評和輿論界對他的畫作多所攻擊,他遂於一八九七年再度重返大溪地,並決定終老於此,這年他四十七歲,一九○三年他過世,年五十五。換句話說,他在大溪地的最後奢華時光共度過了八年,若再加上之前的兩年,恰整整十年。他的後十年在島與島之間流浪,在不同女人的身體作感官的享樂之旅,在自己的往事回憶中了餘生,在繪畫藝術裡沈默地面對襲擊而至的孤獨。
高更的邊緣性和內在時時渴望出走的因由,得追溯到他的童年經驗,他隨家人來到了南美的秘魯,從一八四九到一八五四年。異國情調的感官不知不覺地附著在他的體內血液,一個孩童在異鄉歲月裡殖入了與眾不同的體驗:黑人小女孩、中國僕人、有色人種保母、木頭加蓋的圓頂大教堂。
六歲他隨著母親回到法國,之後隨著成長,他日漸發現歐洲於他是個單調之地,他童年的異國情調經驗開始甦醒,渴望獨自出去流浪的心愈發明晰起來。
高更於中年前往大溪地的原衷,還有個主要因素是十七歲的高更成了商業海軍學校的駕駛見習生,直至二十三歲他即開始出勤航遍了世界,南美、北歐和地中海都有他行經的步履遺痕。甚至當他在印度得知母親過世的消息時,他所收到的遺囑竟是他母親擔心他會流浪一生,殷殷囑他要發展事業,以免落得孤寂以終。
雖然高更在前中年期之前曾進入證券交易所任職,往後歷經結婚生子,過起儼然上流社會的生活,然而最後他那潛伏於內的流浪和藝術基因仍在他的人生裡大肆興風作浪起來,他不僅棄守高所得工作,開始習畫創作,大膽向藝術人生前進,最後連整個歐洲都棄離,告別妻兒,忍受不負責任拋妻棄子的悖德之名,孤獨一人來到大溪地,最後竟還是走入如他母親所擔心的「孤寂以終」的命運。
當時高更一心想要追求寧靜,走入原始生活,逃離文明,「我最想做的事便是逃離巴黎,巴黎對可憐的人而言像是沙漠」。在赴大溪地之前,高更去了巴拿馬,且還因被迫生活所需去當了巴拿馬運河的築壩工人,並被瘧疾和痢疾等疾病纏上身。
在這段時間,高更發現最吸引他的還是「人」的本身,他仔細地觀察和畫著穿著刺繡有著繽紛之衣的黑人女子,畫作亦開始脫離以畢沙羅為主導的印象派風格,而以一種帶著神秘氛圍的豐饒來傳達他對異國情調的懷想。
這些旅程無疑可說是他前往大溪地的先聲。
百年前,高更經過六十三天的航行,遠遠地見到夜空澄澈地倒映著鋸齒狀的黑色山脈時,拂曉時刻他抵達了大溪地。在Noa Noa﹝《芳香芳香》﹞一書的日記中高更自述著:「面對著這片無邊無際的海洋時,會讓人生起莫名的孤絕感來。」
然而當白天他到了首都帕比堤之後,他發現他來遲了,歐洲殖民白人主義已在此統治了幾十年,他發現自己逃無可逃,因為白人日漸移入後,所謂的原始蠻荒已不復存,內心的桃花源竟成了一座被複製的小歐洲,隨著歐洲白人帶入的習俗風格和假文明的做態種種,都讓高更不禁懷疑起這趟旅程會不會只是自我推演的重重幻影,他在日記裡寫道:「是不是反而把我推近原先想逃開的事物呢?」我們從他最初至大溪地的畫作裡可以見到當地女人身著傳教士認可的歐洲式樣的服裝,足見歐化程度。
一百年後,我重新複製高更的大溪地旅程,我自問著如果百年前高更來此都說遲了,假文明充斥,那麼我所見的百年之後的大溪地人文豈不更是嚴重的文明荒謬?
經過長達十五個多小時的轉機接泊後,我抵帕比堤機場已是夜裡十二時,一下機即耳聞屬於島國氣息的吉他和吟唱音樂,幾個戴草帽穿花衣自彈自唱的樂者正以音符迎賓,聲腔雖仍透著熱帶情調,但表情卻皆有著難掩的疲倦。我想我們該是今晚抵此的最後一批旅客了。
夜抵民宿,芭蕉樹在黑夜裡垂著油亮亮的葉脈,南半球的月亮斗大地伴著滿天星辰。難眠之夜,只因風景太眩人。夜晚靜謐,「在寂靜中,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高更曾寫道。
隔日早晨,徒步百公尺即抵海邊,內心仍有一種魔幻感,如此般的人間樂園之景象是突然從身邊撒下布幕似的,我還有點不太能相信我竟然也能夢想成真,早在一九九六年我在紐約習畫時即十分渴望能踏上夢想中的高更大溪地旅次。
海域前方浮起一座島,即是高更在日記裡常提及的莫里亞島(Moorea),「只要離開都市,要生存就得向自然求救。大自然豐饒又慷慨,從不拒絕向它求援的任何人,它有取之不竭的寶藏,在樹上在山中在海裡。」
下午趨車前往首都帕比堤瞧瞧。從郊區行經海域的路程視覺是享受的,只當愈趨進城的路途時,我才開始感覺城市的快速腳步一陣陣地襲來。在人來人往中,我踱步至此地最大的中央市集,我想體會非觀光客的生活樣貌,和當地的庶民生活一起脈動,而當地的市場確是個好的觀察站。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衣飾外就是編織的草帽袋子掛在牆上,水果和花朵都有著和衣飾同等鮮豔的熱情之顏,連芋頭蔬菜植物和鮮魚蝦貝等都是色澤飽滿。
簡直就是活脫脫從高更的畫作裡走出一般。市場外一群婦女在編織著花環,提供給此地週末派對的女郎們跳舞用。
帕比堤果然已是個喧鬧的小城,城裡的建築並無特殊之處,四處開著此地最富盛名的黑珍珠店家。華燈初上,前方海港邊的水手和觀光客們陸續走下船來,酒吧餐廳也開始張揚著夜的慾望氣息。身分不明的女郎和西方男子相偕狹笑迤過,此地和世界任何一座海港小城氛圍並無二致。
帕比堤果然是在劇變中。歐洲文化已具體而微地改變了當地土著的生活,尋覓蠻荒原始淨土只能往更遠處的孤島尋去。
那麼我如何去尋覓關於高更的過往場景以及重新會晤其畫作現場的景觀?
我得知高更後來為了逃離城鎮,他搬到了離帕比堤約五十公里外的馬塔伊阿。而我也想看看高更美術館和大溪地歷史博物館。當然每個當地人都向我說,此地的高更美術館沒啥好看的,因為陳設的都是複製畫。但我想看的並非是高更的原作,高更的原作我在法國巴黎奧賽美術館和紐約當代美術館等地已看過多次,我來到大溪地不為看畫作而來,而是為了還原畫作下的一種生活方式與氣味。
高更美術館的位址一帶即是高更後來搬到在大溪地郊區的居所,我行經美術館的途中即可邂逅高更日記筆下的河流山巒樹景茅屋等。
高更美術館之美不在畫作上,它彰顯的是高更在此所獨立於西方世界的生活方式,並以高更的一生旅次作為鋪陳的動線圖,從其童年至及長後的生活照片,再擴及中年後的人生動盪,他旅行過的足跡物件,其筆跡信件還有畫作雕塑等複製品,此美術館只有版畫為高更原作,美術館並展出當年高更是如何利用木刻版畫的用具等。
整個美術館的空間更是歐美地窄人稠所不能及,此美術館的空間寬敞,一層樓的建築外是廣大成片的綠草如茵如浪,落花鋪滿每個小徑, 群木聳天,神祇Tiki雕像立於岸邊。我散步至前方即是大海之藍開展於眼際。光是如此怡人的環境就值得異鄉人一再頻頻眷顧了。我終於明瞭為何當地人說這美術館沒啥看頭,因為我所頻顧的風景,在當地人眼中不過就是每日所見之尋常之景,自不像我如此驚豔其殊勝了。
大溪地歷史博物館則是一則則玻里尼西亞歷史的回顧,見到了從西方庫克船長等發現者的歷史照片再到玻里尼西亞的過往生活重現,同時也仔細地參觀著當地土著所敬畏的各式各樣的神祇雕塑和他們所擅長的原始樂器等作品。
幾天後,我搭小飛機飛行了三個小時後,來到了高更於一九○一年遷移之島:馬奇斯群島的希瓦瓦島(Hiva Oa)。高更停留在希瓦瓦島上的阿圖那(Atuona),最後他在一九○三年辭世於此,希瓦瓦島成了憑弔高更魂歸的最後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