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如是輕盈的沈重之旅──發現牧羊人的意志
在英格蘭一個名叫樂谷的小鎮,住著一個男子──亞力山大.西爾考克(Alexander Selkirk)。他從小就是個令人頭痛的孩子,既野蠻又毛躁。在十九歲那年,他在小鎮的教堂製造了一場小騷動後,便躲到船上,在大海裡流浪六年。
當他六年後再次回到家鄉時,又因自己弟弟的一個無心之過,將弟弟打成重傷,還波及前來勸架的父母兄弟。在這個事件後不久,他就又跟著兩個惡名昭彰的海盜出海了 。
孰料,當船航行在大海上,兩個帶頭者發生嚴重的意見分歧,吵了一架後,正式絕裂。這一場紛爭的結果,就是西爾考克離開他們兩人,獨自駕著小艇,孤力地划了十二海浬,到了一座孤島。
西爾考克在這座孤島生活了四年半,直到1709年,經過的船隻才將他帶回英國。
1712年,西爾考克回到了樂谷,他的父母在見到一度以為在海上遇難的兒子後,喜極而泣地迎接他。但也許因為在孤島上生活了四年半,西爾考克早已習慣孤獨,於是他選擇逃離了人群,在自己家附近的園地挖了一個山洞,鎮日居住在山洞中。
西爾考克奇特的遭遇及後來異於常人的行為,吸引了許多的媒體記者前來採訪,而這群記者中的一位,就是丹尼爾.狄福(Daniel Cefoe)。
這麼多年來,狄福究竟有沒有和西爾考克碰面,一直是學者爭論的焦點。
但不管真相如何,狄福到底有沒有親自採訪西爾考克,或只是參考西爾考克在孤島的手記?我們可以看出西爾考克的遭遇和狄福後來寫成《魯賓遜漂流記》之間有相當程度的關聯。
而不論西爾考克有著什麼樣的冒險歷程,在這裡值得我們注意的便是狄福在寫作上,是如何有技巧地把一個原是憂鬱的、自我放逐、逃避的「心理」轉換成故事中的主角魯賓遜不畏艱難且實際的「健全心態」,進而讓整篇故事充滿了正面的意義。
探究狄福的一生,我們發現一個固執的生命,努力奮鬥地為自己的目標和理想提出實際的捍衛行動與辯護。經歷過被捕、破產、反抗等,他似乎更能夠以虔誠、理智的心智來處理生命中所有的不順遂,而不是把自己棄絕於黑暗中。
當我們隨著本書的脈動,閱讀魯賓遜的手稿時,其實我們同時也看到了狄福的人生。本書表現出了人類對於孤獨抱持的態度。正如我們所看到的,狄福在寫作的當下,他的心是放逐逃離於俗世之外的,但卻又同時欣賞著人世生活的多變與多采多姿。
沒有歇斯底里的狂叫,也沒有怨天尤人的呢喃,魯賓遜在孤島的生活,反應出一份信仰,相信這和現實中的狄福也是一樣。當一個人身心都陷入人生境遇最糟的情況下,事實上,我們還能擁有什麼呢?
以一連串災難開始了這一本冒險、克難的二十八年生命歷程,由小風浪到到大災難,狄福絲毫不給主人翁魯賓遜一點回頭的機會。我們看到了人性的糾雜弔詭,在年輕未定的魯賓遜身上,對於信仰的不確定性總是被拿來當成所有災難的現世報。或許這是作者當初寫作時所特意營造出來的巧合吧!
但在魯賓遜經歷了生命的得救,說出了:「在患難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你也要榮耀我。」(舊約詩篇)他的遭遇從此出現轉機。這樣子的處理小說人物的性格,反應出狄福晚年生命的情調,是虔誠的信仰態度。
這一部作品《魯賓遜飄流記》是狄福在一七一九年出版,他當時五十九歲。
他決定給魯賓遜在一連串的不順遂之後,透過覺悟來掌握信仰,姑且不論其宗教、社會道德教條意味的成份多寡,起碼,該書仍十足地表現了他在豐富人生經歷後,所孕育出生命的智慧和價值。
正如狄福最近的自傳撰寫者──布萊恩.費滋傑羅所寫:
狄福也許會為自己一生所有的失敗─破產、被捕、對幽閉空間的恐懼─後悔,也對他在人世所受到的羞辱後悔,因此他想像自己是自己心靈的主人、命運的掌舵者,正居住在大西洋上一個無人的荒島。在那裡,他可以盡情展露自己的長才及欲望,不必考慮人世間的所有限制。
他在文學中開拓了一個自己心靈的領域,他是那個領域的國王,因為他掌握了自己心靈的主體。
在這樣的一主體性文學情境的掌握中,讀者或許會平行聯想到,中國古代也有一個人有過類似的環境經驗,那就是西漢時代的蘇武。
我們且試著把蘇武和魯賓遜的遭遇做一個比較,他們所處的環境,基本上可謂是南轅北轍。魯賓遜在荒島上的第二十三年遇到了「星期五」,才真正回到與別人溝通的思考範疇。而東方的蘇武銜命出使匈奴,受到匈奴內部紛爭的牽連等諸項因素下,被留置在大漠中,牧羊北海,流浪冰天雪地之間共十九年。
因著強烈的民族意識,他寧可成為階下囚,也不願投降。蘇武雖然慘遭流放,但他仍然和外界保有一定程度的聯繫。
然而在兩極化的冰天雪地、熱帶雨林,廣大漠原、封閉島嶼環境之中,這都是屬於非人類居住的地方,他們都身處困苦生存環境。
就困苦環境下,他們原本的人性,一個是無賴、另一個是知識份子,但因命運的考驗而都有了人類潛在意志的共同激發。
另外,蘇武和魯賓遜還有一個相似點,乃是在於他們找到了生活的支撐點。
一個是在北海牧羊,所望盡是蒼茫大地,穹廬為蓋;另一個是在汪洋大海中的小島,四下無人,與天相望。他們飽受寂寞的威脅。但是他們都熬過來了,也都回到了原來的世界。這樣漫長的日子裏,他們是靠什麼支撐過來的呢?
就是對於自身主體性的認同和認知。這並代表,他們一直對於回到文明世界有所期待。蘇武手持杖節,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在北海守著他的信仰,是對於家國的一份忠誠、而魯賓遜則在荒島上構築起他自己心靈世界,信仰給他活下的力量,體會生命。
所以,他們在惡劣的環境下能夠繼續生存下來。蘇武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魯賓遜過著野人般的生活,在寂寞中,依然能保有心靈的堅持。
他們兩人的故事說明了生命最後的堅持來自於心靈的信念,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正是如此。當一個人感受到「寂寞」環繞,這代表了一個人有思想;但也因此證明了,這個人沒有信仰。
所以,掌握自己的心靈,不管是流浪慌島或外放大漠,不論是處身城市或是回歸鄉野,相信每個人都可以克服寂寞,安然自得。
《魯賓遜飄流記》出版至今已數百年以上,而它仍是相當受到歡迎的一本書。也許在本書中,讀者只看到了人類對於大自然的不屈服,但別忘了思考這本書主角是如何征服了寂寞,那才是全書最可貴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