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旅人

愛德華．艾比

　　我不是自然主義者，以前不是，未來也不會是。我最遠大的志向是寫一部有份量、夠精彩的小說──姑且稱之為《肥碩的鉅作》。完成這個心願之後，我打算退居沙漠中的小屋，以咀嚼玩味自己的曠世傑作度過餘生。我希望能就此變成一塊石頭，來生則投胎為一隻成天在天際懶散遨遊的大鳥。

　　 不論我多麼崇拜梭羅、繆爾、李奧帕德、貝斯頓、克魯奇、艾斯利等人的作品，我並不打算遵循他們的方式寫作。我甚至不知如何開始。出於某種必要性，我過了不少簡樸的日子，卻不知如何時時刻刻維持高超的思維方式，那超出我能力所及，某種凡俗的欲念總讓我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原來的層次，更貼近地面，和你們這些所謂的凡夫俗子為伍，一起身處所謂現代美國生活的寂寥荒野中。

　　幾年前我出了一本名為《沙漠隱士》的書，旋即又出版《仙人掌國度》等書。雖然圖書館將它們列入「自然書籍」類，然而，讀過這幾本書的人應該知道，它們主要是以述事文體訴說個人旅途和探險的經過，不時穿插哲學性的個人心得，為文章鍍上一層具人文思惟的光芒，與生物科學幾乎毫無干係。

　　這都因為我不是一名自然主義者。甚至連愛好戶外活動也稱不上。我承認七歲時曾在家鄉賓州的農場，用ＢＢ槍獵到生平第一隻小白兔，但我能一眼認出的鳥類只有禿鷹和炸雞，而我最喜愛的動物是鱷魚。我永遠當不成自然主義者，如果真要給我貼上一個標籤，就說我這人喜歡沒有籬笆的鄉間好了，也就是所謂的「開放牧場」。稱我是牧場看管人好了，儘管有些名實不符。唯一令我較感榮幸的是被稱為人的時刻。

　　《曠野旅人》，就像之前的《沙漠隱士》和其他幾本書一樣，部分在述說個人的生命歷程，一個人尋找綺色佳島的飄泊之旅。我和這個世紀的許多人一般，出生後不久即強烈地感到自己彷彿流落異鄉，因而窮極半生尋找安身立命之處。既然我覺得已經找到這個地方，就要為它說幾句話。我的心靈家鄉是美國西部，整個西部。這個故事一方面敘述我尋覓家鄉的過程，一方面則描述它，並在面臨外來入侵者時──書中對此將有所著墨──挺身為家鄉辯護。這本書的內容包括對辯的論文、論證、幻想等形式寫作，逐篇發表的場合則不一而足，從《奧杜邦》雜誌到《暴發戶文摘》都有。自傳的片段、報紙上口誅筆伐的殘篇、白日夢和噩夢、對世事的隨想等，全都攪融於一只漆黑的鐵爐，以混合著杜松、西番蓮和有刺灌木的火堆燉煮，一邊攪拌。和所有的燉菜一樣，鄉村風格的燉肉濃稠美味，營養豐富，社會也是如此。怎麼不是呢？人類的社會就像一鍋燉肉，如果不時時攪動，表面就出現許多糟粕。不論內容是否互相密合，每一段文字都呈現相同的主題：藉由探索蠻荒和荒野、社群與無秩序、文明生活和人類自由間的關聯與矛盾，賦與個人經驗一種特定意義。盡情享用吧，同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