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的愛

　　《平凡人的愛》不但是一本令人賞心悅目的Ｘ世代羅曼史，同時也可能是第一部非常有網路特性，值得作理論探討的『網路小說』。而無論視之為羅曼史或網路小說，《平凡人的愛》都開創出了一個新的類型。

　　長期以來，由於知識份子本身的沉重，以及沉重感造成的急於尋找微言大義，羅曼史這種類型的小說遂被遠遠的驅逐在文學目光關注的範圍之外。但隨著近代文學理論觀點的『脫中心化』，人們已漸漸發現到，羅曼史其實並不像某些人所想的那麼沒有意義。羅曼史也有一個它漫長的生命誌，其中濃縮著人們對愛情的各種嚮往，以及阻撓愛情得以實現的各類條件。羅曼史並非不食人間煙火，只是我們在荒疏中漏看了它的煙火。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愛情想像，《平凡人的愛》說的則是Ｘ世代的愛情烏托邦。Ｘ世代是比戰後嬰兒潮更後的一代。大體而言，這一代由於生活在豐裕中，自然而然的少了由於匱乏而造成的粗礪；Ｘ世代裡那些將會成為未來中產階級的大學生，由於在順利的教養中成長，也多半有著那種快樂的細緻。這一代的多數都細膩、率真，但缺乏惡質的侵略性，並期望活出自己的風格來。儘管Ｘ世代裡也不乏追逐金錢或色慾的人，但與西方相同，這一代都更注重愛情裡的『親密關係』（Intimacy），『親密關係』乃是當代有關愛情與性別討論裡最後被提出來，可能也是最重要的觀念。它是彼此的相知相惜，以及心意相通和共同營造生活中的情趣。『親密關係』裡最重要的是彼此的行為和語言，這些是確保『親密關係』持久的最後憑藉。

　　《平凡人的愛》不是以往那種悲劇時代的悲劇羅曼史。現在這個時代，愛情的樂園已不需迴腸盪氣來加以灌溉，更不必淒淒切切的尋覓來加以妝扮。新的愛情烏托邦是平凡中的親暱與共感。這才是愛情最後那個本源。以前的羅曼史以過程的艱難取勝，當過程結束，彷彿就能『從此以後，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它們等於在還沒有談到愛情本質前，就已讓愛情結束。《平凡人的愛》以平凡的行為和語言來談人與人的親密，或許這才更接近愛情的理想與純粹狀態。《平凡人的愛》說的是沉重愛情時代的結束，以『親密關係』為根本的新愛情時代的到來。

　　《平凡人的愛》以活潑有趣的語言取勝，語言已不再只是對白，每次的語言就已是一個個愛情事件。除了語言特殊之外，它的段落經營也更像一塊塊的愛情拼圖。這種敘述方式，很可以從當代有關『網路小說』的理論來加以探討。

　　傳統的小說以作者為中心，以書籍為表現，因而它所創造的，乃是一個具有『線性』（Linear），『被束縛』（Bounded），『意義固定』（Fixed）的文學文本。但隨著電腦網路而出現的『網路小說』，卻逐漸顛覆了原有那種以書籍形式出現的小說。『網路小說』的被閱讀可以不必按照順序；『網路小說』也不排斥與讀者互動，甚至讓讀者介入。『網路小說』在改變書籍和閱讀的同時，也改變著小說。這些政變至今猶在發展之中，但有幾點可以特別在此提出。

　　其一，乃是小說敘述風格『二度口語性』（Secondary�Orality）的到來。『網路文學』理論家瓦特．翁格（Walter�J.�Ong）說過，早期文學乃是『一度口語性』的文學，而後隨著書籍的發達，文學的口語性開始消逝，書寫語凌駕口語。但『網路文學』的興起，卻造成口語化的再度降臨。就以《平凡人的愛》為例，它即是一本高度口語化的小說。Ｘ世代新人類的語法及思考方式在其中被盡情揮灑。

　　其二，乃是小說的內容安排，也出現彷彿地圖一樣的『文本區段』（Block�of�Text）的趨勢。這種趨勢的形成有許多原因，最後使得作者像導遊一樣，引導讀者進入每個區段之中。這種『文本區段』的特徵在《平凡人的愛》裡非常清楚的可以看得出來，許多段落甚至尚可抽離置換。

　　其三，乃是『網路小說』的出現，當它更進一步發展，作者與讀者的關係也將改變，並將使得『網路小說』由於讀者的互動而成為一種新的『共謀成作品』（Collaborative�Work）。讀者的互動將加重它的口語化與可看性，到了將來有一天，人們研究某一部作品時，可能必須進入網路，對整部作品的發起、反動、修改、重編加以分析研究。《平凡人的愛》最初出現於網路之上，很值得作為一個研究的特案。

　　當代小說，尤其是競爭性最強的大眾小說近年來變化日速。以英美為例，新人類作家群的竄起早已成為事實，作家年齡層已降至二十歲以下。而『網路小說』的興起，將更加快速的改變大眾小說的基本生態。那將會是一個無論敘事風格、語言運用、故事焦點，都和當今小說有所不同的新世界。在《平凡人的愛》裡，我們可以看到它在台灣發展的一些跡象。

　　我喜歡能夠探討『親密關係』的羅曼史，也喜歡藉著口語化而將讀者找回來的『網路小說』。《平凡人的愛》的作者（或作者們）證明了這一點。